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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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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5 00:28: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谢德军
 楼主| 发表于 2004-12-5 00:29: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天才裸荒

废话不叙。
    这是一个纯粹虚构的故事。主人公裸荒是一个自称为伟大的人物或动物,因为他看
不出人和动物的区别,当然也看不出动物和其他事物的区别。此君居无定所,形影无踪,
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广泛地活跃在外宇宙的各个角落。科学上有正宇宙和反宇宙之说,
而外宇宙何在?外宇宙大致位于我们常说的宇宙之外的某个地方,作者生性朴实,无意
卖弄玄虚,采用外宇宙之说意在声明故事绝不是发生在我们的世界里的事,它和我们的
现实生活没有任何联系。有人问这样的小说有什么用处?问得太对了,没有任何用处。
裸荒经常问自己:“宇宙有用吗?太阳有用吗?电脑有用吗?经济有用吗?文化有用吗?
音乐有用吗?卑鄙有用吗?高尚有用吗?活着有用吗?死有有用吗?金钱有用吗?……”
谁说钱没用,钱几乎能买到任何东西,而裸荒马上又问:“东西有用吗?”。在裸荒的
哲学里,有用没用是一种纯粹的判断,就象坐标系里的水平方向既可以规定为X轴也可以
规定为Y轴一样,没有任何差别。事物是什么,和它有没有用处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可以
在任何事物之上冠心“有用”二字,也可以冠以“无用”二字,没有任何差别。所以没
有基本的哲学功底,最好不要读此书,以免蠢上加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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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5 00:30:12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此书还是值得一读的。
    首先它可以教你一些胡说八道的本领。主要人物裸荒除了胡说八道一无所长,这要
得益于裸荒在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商学系所受的教育,那里的老师无一例外全都胡说八
道。裸荒出生于外宇宙里一个偏远的农村,交通闭塞,自小活在与科学绝缘的世界里,
荒凉苍茫的山野风光造就了他沉思默想的品性,后来又不幸考入了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
四年垃圾般的教育使他与现实世界越走越远,最后选择了哲学,钻进了由纯粹概念搭起
的大厦里去。由于没有名师指点,裸荒研习哲学颇不得法,一会儿追随尼采,一会儿又
信奉康德,罗素他是瞧之不起的,说罗素只是机巧的学问家,如中国的林语堂差不多,
都是靠玩味思想谋饭吃同时摆门面的伪学家,终称不上哲学大师。裸荒大学毕业之后便
飘泊天涯,四海为家,经常落到身无分文街头行乞的地步,但始终割舍不下的竟是哲学
创作,几年下来倒也积攒下来几百万字的哲学手稿。最近他连哲学笔记也放弄了,说是
他思想的速度远远快于记录的速度,真正的思想是不需要任何形式的记录的,他这样执
迷地在纯粹思维中手舞足稻,天马行空,终于修得走火入魔,表筋暴起,目眦牙裂,眼
冒绿光,经常处于极度疯狂态度,口吐狂言,大笑不已,让人毛骨悚然,不知这位裸荒
是人是鬼是怪是魔。
    应当承认,尽管裸荒由于胡说八道的才能而在学问上战无不胜,也还不至于胡说得
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因为他害怕暴力。“暴力这玩意太好玩了”,裸荒经常这样想,
“假如上帝能赐我这样的武器的话,我还要智慧干什么?还需要什么学问?什么哲学?
读什么书?讲什么道理?一棒了打死得了。”尽管裸荒小时候在农村的田野从林间尽情
翻腾,至今还能偶尔做两个前手翻,但在暴力原则的外宇宙世界里还是没用,在那里电
子枪、核子炮、原子弹只是幼儿的玩具,就象我们世界里的水果刀一样,因而纯粹胡说
八道不是要不得的。至少裸荒不敢对富人胡说八道,所谓富人是指那些掌握着较多的社
会财富和社会力量的人们,他们有较多的机会运用暴力,对付他们的方法最好是欺骗,
来不得半点真诚,这是裸荒在向外宇宙世界各地劳苦大众传道时反复论述的观点之一。
当然这种传道是艰辛的,首先会得到资本家的反对,这无所谓也可以理解,裸荒诅骂社
会的不公平,而资本家恰恰需要这种不公平,但难能理解的是许多资本家的狗也反对裸
荒,比如许多大工厂的门卫,比如富豪的保姆或家丁,比如许多大公司的小职员,他们
仅是资本家的工具和裸荒一样,劳苦大众而已,甚至等级位于裸荒之下,但他们却有做
老板的感觉,和资本家一样势利,和资本家一样心狠手黑,对裸荒的朴素的道理每每嗤
之以鼻,至多一笑置之,认为裸荒不过疯子而已,这就令裸荒大为不解且大学光火了。
    裸荒害怕暴力,可偏偏有人,包括一些学术上的对手问他:“假如有人用暴力对付
你,你有什么办法?”每逢此境裸荒只好摇头:“毫无办法。”就旬且个出众的数学家
在数学领域里除了哥德巴赫猜想无所不能攻无不克,而你却偏偏要拿哥德巴赫猜想考他
一样,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裸荒一再强调“暴力第一我第二. 只有除去暴力之外我才
打遍天下无敌手,所以千万别拿暴力对付我,否则就再也没的谈了。”而外宇宙的大众
却常常互相教育说,做人要勇敢地面对暴力,很显然,他们也明白暴力的恐怖与可怕。
想反抗自己反抗就得了,干麻非得拉着别人一块儿陪你卖命?
    从裸荒的紊乱不堪的哲学上讲,人和世间万物一样,是欺软怕硬的,或者说欺弱畏
强,这是事物的本质属性,而不是本质属性的推论。一个人,你能欺的,必是比你弱的,
凡是欺你的,必强于你,这是浅显得不能现浅显的道理了。如果把人的力量用整数表示,
则这里的“欺”与“畏”仿佛数学里的“>”或“<”在任意两个不同的整数之间一目了
然,没什么含糊的。常有人讲故事说某人不畏强暴,努力抗争,终于除暴安良了,显然
这里的强暴比这里的英雄弱,所以只能被英雄除掉。所以说如果存在除暴安良的神话的
话,只是因为那暴还不是足够的强,至少还没有强到讹谁也除不了他的地步。
    总之,裸荒虽然胡说八道,毕竟遵循哲学上的“欺弱怕强”的原则,他当然不会欺
弱,但也肯定怕强,象畏惧毒蛇一样地畏惧暴力,所以外宇宙里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及动
物们放心好了,你们是裸荒眼里的大爷,他的哲学虽然不为你们服务,但也不敢欺负你
们。
    作者有必要告诉读者,此书绝不是什么哲学专著,尽管以后的章节里还将有诸多哲
学方面的论述,那只不过是主人公裸荒生活的刻画,那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我们所关心
的是为什么裸荒走来走去,竟走到荒无人迹的哲学胡同里去,在常人的眼里,那可是死
路一条呀!这里面是有许多故事的,非常非常有趣的故事,科幻小说一般,那小说说的
是从常人到哲人的历程。
    其实裸荒是个很平常的人或动物,热爱生命,贪生怕死。他自己一直在探索一种活
着的方式,使自己更能贪恋今生的生活方式。经过长年的思索,尤其经过外宇宙人文经
济大学四年混蛋的教育和毕业后颠沛流离的传道生涯,裸荒渐渐明白自己之所以活着,
尽管疲惫缠身,但终究咬牙活下去是因为总在想,总觉得还应该做些什么,但仅是还想
去做某件事,除此之外,人往往找不出活着的理由,或感觉不出活着的必要。
    比如写小说,裸荒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不但要写,还想出版。活着仿佛就为了这
个,因为要写小说,所以才要千方百计地活着。在这里,写小说成了重要的事,而活着
倒成了次要的事情,至多是一种手段,那其中包含着这样的假说:“如果不活着也能写
小说的话,那我就光写小说而可以不活了。”
    可至今还没有人真正地关心过活着本身,没有人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在大众的眼
里,这种活法是没有意义的,他们讥笑着:“这样的活着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呢?为不
是行尸走肉吗?”从这样的话里裸荒感慨着这类大众是多么严重地中了某个撒旦的毒害
以至于到了胡说八道信口瞎扯,否认事实的地步——活着就是活着,死亡就是死亡,它
们之间怎么竟没有区别了呢?
    在裸荒的最新的观念里,早已否定了除了活着状态以外的任何事件或事业的意义,
这才是真正关心人的哲学,使人安享天伦,使人尽可能地免去不必要的劳动。于是那些
被大众粉饰了亿万年的看来光辉的运动可以休矣——什么体育比赛,什么文艺创作,什
么人要权理论,什么艺术,什么哲学,什么不朽的爱情,都可以滚蛋了。
    谈到爱情,那可是外宇宙词典里最美好的字眼之一,小说里少了爱情是卖不出去的,
裸荒对爱情那种哲学的淡泊只是最近才修炼成功的,在大学里却着实吃了不少爱情的苦
头。当然受苦的不止裸荒,还有他的同班同学唐诗,聪明绝顶却偏偏喜欢上爱情的当。
有关的爱情故事在以后章节里另有叙述,读者不要期望过高,心为催人泪下的时刻又到
了,否也!古今中外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实在太多了,太泛滥了,
说白了却是“旁观者清,当事者迷,”每人都觉得自己经历了世间最伟大的爱情,每人
都在谱写所谓只属于他自己的悲剧或喜剧,岂不知却是千篇一律地重复,古今不变地抄
袭,雷同得实在让智者感到乏味。到如今爱情竟成了每一位政党人士的上学必需,经常
和化妆技法、股市行情以及排行榜金曲一道成了中产阶级饭后最可利用的谈资,相信不
久将会进化到这样的地步,以至于爱情和进食或排便一样,按部就班,定时定量,以免
扰乱了肉体的生物钟,毁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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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5 00:31:13 | 显示全部楼层
想想吧,在一切都向巨型化、组织化、细分化、专业化、效率化、实用化方向发展
的现代化的外宇宙社会里,哪里有什么真正的爱情?那里讲究的是有规则的游戏,有代
价的文明和公平的人生交易,哪里有什么真正的爱情?哪能里有什么纯粹的爱情?
    什么是真爱,在这本大学故事里,裸荒爱过,唐诗爱过,华雨窗爱过,他们谁也没
有问过这样的问题,因为他们太忙了,投入整个儿身心去爱自己之所爱,没来得及思索。
裸荒爱过许多次,反反复复,有深有浅,从没觉得自己是在做假,只在历经爱情幻灭的
煎熬之后,尤其在哲学修为登峰造极之后,终于明白了自己曾经以为轰轰烈烈的大学爱
情故事也不是什么真爱,比商业社会的爱情并没有高尚到哪儿去。如果说现代商业社会
的爱情是一种文明的交易的话,裸荒的爱情则是一种自我沉缅。文明交易需要力量,需
要交易的资格,所以在商业社会里凡能获得商业爱情的人士必有一种成就感,一种自我
实现感。而裸荒在大学里那种自我沉缅的爱情虽然不能给他带来自我力量的体验,至少
能带来一种无以自拔的悲剧的快感。据裸荒近几年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有一种使自己
沉醉于某件事物之中而无法自拔的天性,把自己整个儿生命的价值全系于某件事物之上,
听由它摆布,任由它牵引着自己走向深渊,抑或走向死亡,人在其中完全陶醉于那种略
带快感的悲剧感觉之中,所谓“死亡的快感”便是这个道理。对于这种心理本能,裸荒
定义为“沉缅作用”,正是这种沉缅作用造就吸毒成癖者,也造就了裸荒那种所谓爱情
的俘虏,只不过在大众的眼里,沉缅于爱情总比沉缅于鸦片体面得多罢了。其实二者都
是哲学的羞辱,一个真正的智者怎么竟落到无以自拔的地步呢?怎么竟被沉缅本能捕获
了呢?
    上面这一段写得略微深奥了一点,也许引起读者的反感,总之一句话:现在的裸荒
并不觉得自己的大学爱情轰轰烈烈、可歌可泣,因为那夹杂了过多的本能机制,是沉缅
本能的正常发泄,而商业社会的爱情交易更谈不上高尚,因为那夹杂了太多的理智,那
么到底什么是真爱呢?
    裸荒回答所谓真爱便是爱你所不爱。这是比上帝之爱更为广博的爱,是至高至崇的
爱。而任何有原因的爱,即因为什么什么,所以我爱你的爱情都是人性的耻辱,是假爱,
是绕了一个圈,爱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经常有人说:“我爱你,因为你很漂亮,”很
显然,这里的你爱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漂亮,假如我失去了漂亮呢?如果爱别人的漂亮
还不足以说明庸人之爱是多么无耻的话,爱别人之富有便使这种爱的庸俗一览无遗,在
这里爱情纯是金钱的衍生物,而钱都是一模一样的,既能爱我的钱必能爱别人的钱,至
多把你的爱情按每个人所拥有金钱的多少分配一下罢了。因为某人的美德而爱某人和因
为他有钱而爱他一样可耻。在这里,你爱的仍然不是那人,而是那人的美德,而且谁都
明白在发达的商业社会里美德不是跟着钱走?(注意:这里写的是外宇宙的事,可千万
别跟我们的世界混淆起来)。再有,如果你爱他的美德的话,而他恰又变成了卑鄙小人
了呢?你也许会说:“我不爱你了,因为你变了。”你看你这里的爱显然又不是真爱,
你爱的是不变的我,而真正的我却恰好是变化的,世间万物哪有不变的?而事实上卑鄙
小人就该没人爱吗?裸荒认为,否也。正因为他卑鄙,他小人,他才树敌众多,遭到普
遍的远离和唾弃,所以他才更需要爱。一个生理上的残疾人往往赢得众多的爱心和同情,
一个心理或品格上的残疾人难道就不需要这样的爱心和同情了吗?裸荒认为最伟大的哲
学应该在于它能否定或忽略任意两个事物之间的差别,在这样的哲学世界里,生理的残
疾和心理的残疾,及至于残疾和正常之间都是无甚差别的。总之一句话,现在的裸荒认
为真爱即是爱你所不爱。比如你觉得某人很肮脏,见了他便觉得恶心,想呕吐,想逃跑,
这时你不要跑,真心爱他,这便是真爱!
    好!读者至此为止也许早已大体看出本书的主人公裸荒是一个满脑子厅恩异想的怪
人,但相信没人会说他是伟人。事实上也是如此,只有裸荒自己相信自己是伟人是天才
是超人类的化身。
    裸荒相信自己是天才的信念早在入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之前的高中时代便形成了,
只不过没有现在这样玩强罢了——如今的裸荒不需要任何原因便毫无来由地判定自己是
超人,如果让他选出整个外宇宙唯一真正固若金汤坚不可摧的事物的话,那必是他对自
己天才的信仰。象其他外宇宙的人一样,幼时的裸荒深爱大众化教育的毒害,家长、同
学、老师无不教唆他向社会的榜样看齐,国立图书馆里、报纸上、电视及社交场所常有
一些伟大而响亮的名字,令年表的裸荒热血沸腾,久而久之,裸荒终于染上了英雄的幻
想,写了无数可笑的诗篇,发誓要超过印刷品上的伟人,包括外宇宙的爱因斯坦、马克
思、雨果、甚至鲁迅等等。(注意:这些都是外宇宙的文化名人,也许我们世界晨有些
人的名字志他们有字形上的相似,千万别搞混了,以免给作者带来不必要的法律纠纷,
下文里所有的人名、地名都与些类似,纯是外宇宙里面的,与我们的世界相距岂止亿亿
光年?)那时的裸荒纯是年幼无知因而上了社会的当,立下的誓言颇为幼稚,写出来着
实让今天的裸荒感到尴尬。
    比如裸荒在高二的一个课间曾写道:“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荷马开创了荷马世纪;
牛顿创造了牛顿世纪。裸荒啊裸荒,你已经在外宇宙晃过近十七年的光阴,何时才能出
现辉煌的裸荒时代?”
    再比如裸荒高三毕业前曾写过题为《英雄之梦》的短章:

    “我无时不在做着一个英雄之梦。
    梦想中的我,少年得志,风流倜傥,才华过人。我以我的智慧指挥着一切,从不把
世俗的权贵放在眼里;我咤叱风云,傲视人间的小丑和败类。
    梦想中的我,不知道什么是困难,不知道什么是屈服。我想做的事我一定能做到。
    梦想中的我,从不伤心,从不流泪,在厄运面前,我放声大笑,因为我是生活的胜
利者,我是命运的征服者。
    ……”

    从上面这段文字可以看出,高中时代的裸荒中毒颇深,被社会文化教化得简直不知
天高地厚,要不是外宇宙的社会发疯般地教育儿童要进取要追求成功,哪里会有上面这
般发疯的文字?

当时的裸荒不仅中了社会文化的毒,还中了爱情的毒,越是纯洁的爱情越容易使人
发疯。从高一起裸荒便无可奈何地爱上了邻桌的一个名叫谭瑟水的女孩,那女孩天真烂
漫,同时却体贴大方,个头比裸荒还高,裸荒每晚拼命弹跳还是长不过她的个头,于是
自卑使裸荒终无勇气向谭瑟水表露心迹。那可是百分之百的纯爱情,上等品质,不夹杂
肉欲在内。裸荒只不过触过瑟水的手和腿,闻过她的体香,看过她噙着泪光的惜别的眼,
感受过正午从她发间拂来的轻风,而这些却足够了,足够在裸荒的心灵的底处刻画世纪
不褪的风景。在这永不变色的风景里常有瑟水的声音悄悄滑来,每每在裸荒醉生梦死的
时刻,这声音是唯一能和今天的裸荒抗衡的东西。把他从牲畜般的肉体享乐中唤醒,把
他从污泥般的哲学思辨中唤醒——

                        “裸荒
                          你总是那么自信
                                那么执著
                          世界在你的眼里
                              是那么渺小
                          你的雄心
                              要征服一切
                          我——
                              祝你成功。”

    这段话原来写在瑟水给裸荒的圣诞卡上,后来却死死地刻在裸荒的心里。那是高三
的圣诞节,那时的瑟水已经离开裸荒随父母迁到了另外的城市,分别的时候是夏天,裸
荒苦苦地等待,等得云儿淡了,等得风儿沉了,等过一个夜晚又一个夜晚,等得落叶在
操场上凄凉地舞过,等得心儿在寒冷的思念里瑟瑟发抖,终于有了瑟水的消息。那是一
封短信,信里夹了这张圣诞卡。裸荒没有精神准备,激动得血液倒流,面如血石,把善
良的母亲下坏了,以为儿子一定得了什么罕见的怪病,急忙把村里的巫师请来,在裸荒
那间小房里搭起了幻化的神台,一时间电闪雷鸣,烟雾缭绕,紫光四射,鬼气森森。巫
师面目狰狞,喃喃呓语,说的全是外宇宙里不曾有过的语言。裸荒清醒过来,哇地一声
哭了,泪光朦胧中看那巫师挥舞着长剑,仿若最原始的雕刻师,正一剑一剑在自己心灵
的底版上刻下瑟水对自己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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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5 00:32:1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裸荒只有十七岁,那是他此生收到的第一张圣诞卡。他对一切都怯生生的,甚
至不知道怎样寄信,于是在瑟水的祝福声里他轻易地被爱情俘虏了,成了诺言的奴隶,
发誓非要征服一切不可。可以说裸荒是带着战无不胜的信念走向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
至今他仍能记起列车在漆黑的夜里向着外宇宙的柏京城(外宇宙人文经济大不所在的城
市)穿行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登上所谓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告别家乡驶向所谓文明的
异乡。窗外黑茫茫的,偶尔向后滑过儿颗灯火,也算有外宇宙的人类在那片空间生存的
印记,车厢里到外躺着昏睡的人们,有的枕在包袱上,有的靠在椅边,有的则干脆倒在
地板上,那列车则仿佛运动着的硕大的棺材,拉了一车活尸。这种情景在以后多年的飘
泊生涯里习以为常,裸荒并没在意,只记得自己在抖动的列车上丧心病狂地写着:

                      “逆境不久,光耀必胜!
                        天才裸荒,光耀四方!!
                        逆境不久,强者必胜!
                        天才裸荒,光耀四方!
                        ……”

    随之而来的四年的大学生活完全彻底干净利落毫不留情地粉碎了裸荒的英雄梦。这
四年曲曲折折,反反复复的岁月构成了本书以后的故事。等大学毕业走向社会四处谋取
生时,曾有着伟人大梦的裸荒已满目疮痍,形容槁枯,身心俱惫,激情全无。对一切由
衷地厌倦,对一切非凡地轻蔑,再没有强者必胜的信念和一博天下的勇气。到后来混迹
市井多年,不但没能向世界证明裸荒是伟人,连裸荒是人也无法证明了。因为这时的外
宇宙各城市都在通行一种叫做身份证的卡片,上面写有你的姓名、性别及户籍所在地点,
裸荒读书时曾有,向他颁发些种卡片,由于他不谙世事没辊重视,后平谋命涯南北奔波
竟给丢了,于是裸荒再也没法证明他是裸荒了——人家想念的是那张盖了章的卡片,而
绝对不相信你本人。好心的同学告诉他可以在户籍所在地重新申请身份证明,于是他又
翻山越岭跨大江涉湖泽碾转数日,厚了脸皮到了户籍所在的那家贸易公司外宇宙琼加贸
易公司(裸荒的大学同学桑月也在此家公司就职,本书的有些章节会涉及又月的故事)
索要自己的身份证明,那公司人事部长狗脸一拉,全不把裸荒当人看,说裸荒的档案已
经不挂在该公司了,没有义务为裸荒提供此项服务。注意,这里用了一个词“挂”,充
分体现了外宇宙里的人们抽象概念的能力,至今还常有人问裸荒“你现在挂在哪里?”
裸荒一下子傻了:“挂在哪里?我怎么知道自己挂在哪里?我多么希望能象别人一样有
个牢固而且舒服的钩子把自己挂住,可事实上我根本无法向这个社会证明我是裸荒,谈
什么美丽而抽象的挂!”身份既然没了,自然没有稳定的工作,裸荒象个游魂飘荡在外
宇宙各大城市的写字楼里、电话亭间、音乐座谈会、图书馆、动物园、社区保安处及大
小学校、大小公司的角角落落,谋命总不成问题,却伤透了从没离开过家乡方圆十来里
家田的母亲的心.裸荒咬牙切齿;在市井间和一群又一群的高尚人士一起竟争、招徕、炫
耀、斗胜、哄笑、庶议,熙熙攘攘,嘶声力竭,险象环生。一面写信叮嘱远在乡村的母
亲自己活得很好,请她耐心等待自己衣锦还乡,一面叮嘱自己一切存在之最大价值和最
高享受就是—— 活在危险之中,将家园建在维苏威火山口,将生命之舟驶向未知的海域!
与社会交战,与对手交战,与自我交战!
    没有了身份终究是令人悲观的,裸荒大学毕业两年后脾气变得狂躁不安,逢人便想
发火,包括对他赖心谋饭的公司老板。想想户口卡是什么东西?身份证又是什么东西?
一张纸片而已,确是一张纸片而已,而外宇宙的社会却用它来束缚大众,象一根绳。聪
明的大众也不把它放在眼里,甚至愚弱的百姓,一世守着一亩薄田的农民也没有感到那
张纸片的存在。裸荒却感到了,感到那绳勒得自己无法行走,无法呼吸。有人,甚至大
多数人都在这社会里游刃有余,什么这规则那限制,什么这卡那证,全难不了他们,他
们信奉“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人生哲学,他们是江湖的英雄,而裸荒却不是,他连
上帝赐给他的一点点爱情都不会打理,何谈顺应潮流,适应社会?裸荒就这样从容不迫
地失落了,于是开始写诗,写诗一样的东西——

                     窗外雨声淋沥
                     岁月辗过无息
                     狂歌劲舞一梦醒
                     醒时花谢如雨
                     前程美景化云
                     飘入人迹难至的
                     冥冥际
                     寂寞词名题何处
                     孤云浮游无迹
                     心血
                     洒遍寻天的路

    稍一停笔,外面文明的扰攘和喧嚣又鼓入耳廓,一种极度的厌世情绪便会涌上心头。
社会呀社会,文明呀文明,多象外面的电锯和拖车,反人心碾碎,又多象铁匠敲锤的声
音,全无章法。在这浑浑沌沌的年代,在这吵吵嚷嚷的年代,能苟且偷生已是不易,谈
什么人生的理想!!
    裸荒这种悲观的心绪在外宇宙一十八年之春达到了顶点,那大致相当于我们宇宙里
的公元一九九四年的初冬,裸荒当时正在外宇宙第一财务公司的资本家手下谋生,心境
之坏一直坏到了梦里,在梦里裸荒和上帝大发脾气。
    梦里裸荒听到上帝的声音:“也许你这种人根本不该活在外宇宙的世界里,让你平
庸地、苟且地、苟且地、浑噩地活着便是给你面子。”
    梦里裸荒看见新世纪的大厦,平地万层,耸立在硕大的乳房上,那大厦和那乳房都
颤巍巍的。
    梦里竟传来魔鬼的声音,凄历而令人毛骨悚然;夜里的白云象长了脚,拼命地向西
天跑去。天底下热闹非凡,却笼着虚无的雾气,魔鬼才是真实的.裸荒借用魔鬼的眼睛,
看清了阿尔卑斯山头的白雪,听到了雅典城堡的风鸣,又闻到了血的味道。战争里死了
庸人还是伟人?世界是纷杂的,地狱里才有宁静。阿拉瓜山族的土神告诉我们生死无界!
裸荒畅游于天际,见高楼插入蓝天的私处,血里涌起做爱的回忆。
    梦里裸荒又看见海港,又见一人骑于另一人的头上,又有女人同光着屁股的兽类躺
在单架上。裸荒看见一个枯瘦死人般的老太婆,她是裸荒幼时的邻居,已死去多年,她
给他讲了许多另外世界的故事,故事里都是鬼和血。血气里有大学生恋人的影子和科罗
拉多山脚下的冰川,那冰川融化时的感觉象裸荒第一次拉起欧阳轻的手,凉凉的。(裸
荒和欧阳轻的故事将占本书的很大篇幅。)
    梦里裸荒看见母亲忧郁的眼,看见疲惫的土地,看见幼年望天的自己。梦里的裸荒
仿佛乘上了火箭,窗外的景色和窗外的岁月迅速地向后闪去,不留痕迹。人生匆匆一戏,
何必太多在意,在这样无奈的豁达里,裸荒梦醒了,那感觉分明地叫做孤独。孤独之深,
莫过于夜半惊醒,从诡邪的梦里惊醒。轻风掠来,帘幔一浪一浪地涌动着,传递着天国
的消息,失意凄凉孤独无助的感觉从远古的夜空急速驶来,钻进窗子,死死勒紧裸荒蜷
缩的身子,裸荒绝望地喊着:“我要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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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5 00: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裸荒重树伟人的信念,只是近来的事情,最近他愈发地感觉到除了暴力他战无不胜,
经常在外宇宙各大学术研讨会上狂妄地宣称:“只要不夹杂暴力,你们外宇宙所有一亿
亿人及动物集合起来站成一排轮番辩论也驳不倒我。”又说凡是和现实生活无关的学问
或技艺他无所不能,比如建军筑设计,我可以在纸上一天盖一万层大楼,只要别让我亲
自去施工挖土方架钢梁,那是建筑工人的事。”
    裸荒对自己毫无道理的伟人信念,主要得益于他的哲学成果,因为他的最新哲学正
致力于废除“道理”。裸荒越发地感觉着这世界压根儿不存在证明,只存在判断。任何
看来博大宏伟而且严谨缜密的论证里最微小最基本最初始的因果单元不是判断,不是随
机的判断,又能是什么?基于此种哲学,裸荒便直接判定自己是天才是伟人,再不象从
前去费心劳神向外宇宙的其他人证明自己是伟人,因为无论你举出怎样充分的证明,别
人依旧可以直半接判断你是狗屁,甚至狗屁不如。如果不仅你自己判定自己是伟人,别
人、许多人都判断你是伟人,那么你就成为“被多数人判断为伟人”的人,成了印刷品
上的伟人,成了教科书上的伟人,成为图书馆的墙壁的伟人,成了社交可学术讨论常被
引用的伟人,成了名字被许多人的记忆单元所记忆的伟人,比如外宇宙里的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这个名字前面已经提过,相信许多人知道,但要注意的是我们所能知道的
永远只是爱因斯坦的名字,即印刷品上的爱因斯坦。因此裸荒断言,自己比爱因斯坦伟
大得多,只是名字没有被其他人列入伟人名目罢了。
    看来任何人都永远甭想企图向裸荒证明什么,他压根儿否认论证,“我只相信规定,
只相信判断,一如我在这世界里只害怕暴力。”
    由此延伸裸荒渐渐地对事件的存在性深表怀疑。我们说A事件存在,裸荒却认为其
实质是“我们认为A事件存在”或“我们判断A事件存在。”它和A事件存在与否没有
任何关系。我们所有的证据,所有的推理都在试图使自己“确信A事件存在”或“确信
A事件不存在”,被确信的永远是我们的判断,与事件A本身存在或不存在没有任何关
系。比方说,外宇宙里的许多人都判断历史上曾有过一个叫做爱因斯坦的人,其理由是
许多书上都有他的名字,图书馆里有他的传记,甚至有他的照片,物理学教材里还有他
的定理,电视节目里有他的故事,人们交谈时常引用据说是他说过的话。于是人们判断
历史上真的有一个叫爱因斯坦。坚信可以坚信,判断可以判断,裸荒并不反对,但这一
切和“历史上到底有没有过爱因斯坦”这一事件没有任何关系。读者可以到外宇宙偏远
的农村!比如裸荒的家乡去打听一下,那里的农民目不识丁,不看电视,没有所谓的精
神食粮书籍(倒是有些人不但吃农民种的粮食,还要吃什么精神粮食,可谓贪矣!),
没有经过愚蠢的文明的洗礼,在他们的判断里,历史上真的没有爱因斯坦这个人。只不
过那些农民没有力量,他们的判断得不到传播和信任罢了。在这里裸荒无意非要判断历
史上没有爱因斯坦,只是强调,无论怎样判断,都和历史上是否存在过爱因斯坦这一事
件没有任何关系。
    读者请注意,作者在描述裸荒时,多次使用了裸荒的常用词“没有任何关系,”这
是他最新哲学里最重要的叙述词之一。否定任何两个事件之间的必然联系,是裸荒最新
的哲学课题,他越发地感觉到A之所以成其为A的原因只是因为A,任何“因为B,所
以A”的判断或陈述都是外宇宙的人类消解思维矛盾达到思维快感的麻醉剂,是哲学功
力欠缺的标记。裸荒发现人有说服自己消解思维张力或思维矛盾的本能,一如人有寻找
出口排尿以消解膀胱张力的本能。人类发展至今所发明的消解思维张力或思维矛盾的最
好工具便是逻辑。当人不能理解某个陈述或判断时,往往会有生理上的不良反应:胸闷、
腹涨、头晕、耳鸣、口角生疮、上吐下泻、内火攻心,脑电压剧增,所谓“百思不得其
解,寝食不安”便是思维张力的外在反映,这时人往往企图从逻辑上寻找出路,以消除
思维张力——“A之所以成其为A,到底是为什么?”——直到最后耗心劳神找到了长
长的因果逻辑链,“因为什么什么什么,所以A”,终于消解了思维张力,说服了自己,
有积尿从膀胱最终排出的消释感。裸荒总觉得走逻辑通道太费神了,不就是要说服自己
消解思维张力吗?直接判断得了——“因为A所以A”,不过逻辑现今已是科学方法里
的泰斗,还没人敢向它挑战。哥德巴赫猜想一万次验证无误,逻辑不说它对没人敢说他
对(为什么拼命推崇逻辑,在裸荒看来原因之一就是许多人要靠逻辑谋饭吃,那帮毫无
哲学功力的数学家在社会里一无所长,又不会资本家那种钻营的本领,也只能走逻辑路
线维生了。有人会说裸荒一定是靠哲学谋饭吃。不,这就错了,裸荒可不靠学问吃饭,
他宁愿在资本家那里靠欺骗度日,他的所有的哲学著作都是自费出版的。在裸荒看来,
即使真的有一天哥德巴赫猜想被逻辑证明了,“我照样可以判它是错误的”,方法之一
就是直接向逻辑开战。
    裸荒沿着自己的哲学道路走下去,发现一个人,他只能是他自己。我们对他的任何
价值判断都取决于我们,与他本人怎么样没有任何关系,他永远不可能通过常人所说的
勤奋努力通过一定的过程或由于特定环境的影响而成为什么。比如我们说鲁迅是天才的
文学家,裸荒却认为那只是我们的判断,而不是因为鲁迅写出了多少伟大的作品,他写
出写不出作品跟随他是不是文学家没有任何关系,只取决于我们的判断。“仅靠写出伤
口与否来判断某人是否是文学家是不足取的”,裸荒又退一步说,“很难说历史上没有
这样的文学家,他的定作天才远胜过十个鲁迅,而仅仅因为没有写出作品或写了作品没
有发表而被庸人的记忆视为虚无。也很难说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即某种天灾人祸使鲁
迅的作品连同他的名字从外宇宙里消失得无影无迹,于是一个比鲁迅的文学功力差距千
万里的写字匠便成了大众眼里的文豪,成了巨匠。因而裸荒直接判断鲁迅就是外宇宙伟
大的文学家,和自己差不多。
    再走下去裸荒又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外宇宙任何领域里的高手都不是他自身造
就的,而是这一领域的规则或形式造就的。外宇宙的人们喜欢骗人且互相欺骗,他们判
断某人是伟人、是泰斗、是高手时,本来也没什么,想判断就判断谁也管不了你们,可
这些人却觉得这样直接判断太露骨,没有欺骗性,非得划分一个规则来比较一下不可,
经过他们设定的规则,他们想判断谁是高手谁必是高手,逻辑上合理,大家吹呼得也合
理。比如说外宇宙的伊万科夫是象棋高手,所向披靡,有人便欢呼伊万科夫太了不起了,
冠军全靠他自己的勤奋和智力。这便是明显的胡说八道,象棋冠军显然是“马走日象走
直路炮翻山”的规则造就的,裸荒想:“我直接将他一军,看他不用暴力怎么能赢我。”
    所以如今的裸荒再不努力做任何事情,只去发明规则,用创始明的近千种划分人类
的形式或方法,他总是天才,天下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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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5 00:33: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商学系

毋庸置疑,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是个腐烂之地。它到底是怎样的腐、怎样的烂,外
人是难以尽述其详的,因为老百姓全被它显赫的名声吓住了,只有身在其中的裸荒、唐
诗等人才能真正看清它那怪巫似的丑嘴丑脸。当然,外宇宙人文经济大不学的毕业生大
多成了外宇宙社会的所谓栋梁或精英,他们早已被这架腐烂的机器异化了,成了机器的
产品,再也不会象落魄的唐诗、裸荒等人反戈一击,他们愚蠢的脑袋贴上了外宇宙人文
经济大学的毕业证便可以四处招摇撞骗,仿佛狗屎套了肠衣贴上标签便可以当香肠卖,
这种香肠太多大家居然习惯了。
    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还是有许多特点的。
    该大学建校于数万年前,是外宇宙历史最为悠久的大学。校扯位于外宇宙柏京城的
上东北角处,占地数万公顷。在外宇宙要标明一个事物的具体方位,起码要用三维坐标,
所以我们说它在“柏京城的上东北角处”,不过近来据另外一个毕业爱因期坦的理论说
要用四维坐标来确定某一事件的方位,即所谓的“时空坐标系”。鉴于此理论与读者的
理解力可能较远,此处便略而不谈。历史既然悠久,声名自然赤赫,外宇宙人文经济大
学据说培养了数以万计的哲学家、经济学家、画家、音乐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动植
物学家、考古学家、医学家、语言学家、文学家、政治学家、环境学家,详细请参考
《外宇宙名人录》。近年来外宇宙改革开放,说要发展经济,该校的毕业生更是神通各
显,摇身一变又出现了数十亿计的股票专家、价格专家、贸易专家、通货膨胀抑制专家、
经济软着陆专家、市场策划专家、产品营销专家、广告定位专家、电脑应用专家、信息
高速公路专家、质量控制专家、商品分类专家、牧业评估专家、婚姻买空卖卖专家、B
OP专家,VDS专家、WP专家、123专家、456专家……整个儿成了专家生产
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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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5 01: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学生与教工的比例严重失调,比方说该校在学生人数平均为
一万,则在职教工必超过十万。那么多的教工当然不能都登讲台——登讲台胡说八道是
要论资排辈的,有没有学问不管,怎么着也得有个助教职称。大部分教工被安置在五花
八门的学校各部门去,什么校医院啦、体改委啦、教务处啦、教材科啦、操场管理委员
会啦、图书馆啦、实验准备室啦、体育运动计划处啦、教学基金筹备处啦,招生外啦,
还有什么学生食堂啦、后勤科啦、学术研讨办啦、绿化委员会啦、奖学金评定专家组啦……
由于现有教工的亲戚朋友或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要求到该校就业的呼声益高涨,外宇
宙人文经济大学的机构正以热核聚变的速率膨胀着。
    由于原有的机构只注重扩大自己的编制,加强自己的权力,它们应有的功能则正象
宇宙大塌陷的情形一样迅速地萎缩。校医院每增加一个编制,原来的每一个人便多一个
潜在的竟争对手,于是每人看病的心思更少了一层,只多了一层勾心斗角的算计。到裸
荒毕业那年校医院的医生已基本不给学生看病了,见了来看病的学生便白眼一翻,死脸
一板,白大褂一挺,动也不动地立在那儿或坐在那儿,僵尸一般。外宇宙的南医讲究吃
药打针,北医讲究望闻问切,而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医生则水平更高,一切全免了,
见了有病的学生如见瘟疫,哪敢望闻问切1他们对学生开的外方往往是:“你什么都不
用管,加强锻炼!”药就免了,至多劝你多喝开水。裸荒初到柏京城读书那年不适应柏
京城干燥的气候,咽喉冒火,口干舌燥,吞咽困难,动不动就流鼻血。裸荒多次去校医
院治病,医生每每劝他:“你不用管,多喝开水,加强锻炼。”裸荒说嗓子疼得几乎受
不了了,无法说话,医生立刻回答:“那你就别说话!我怎么没见你疼得说不出话了?”
裸荒目前的哲学课题之一是致力于怀疑任何事件的存在性,很大程度要得益于外宇宙人
文经济大学校医院的医生们,他们哲学修为颇高,能治百病,而其治病的最有效的方法
就是否认疾病的存在性。当然此种诊方只开给学生吞活剥 校医院的医生拿了药回家开私
家药店时,还是信奉“顾客至上”的原则。
    处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教师们在无涯学海里无所不懂无所不能,象登极入化的武林
高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如今的裸荒在大学的校园以外经常宣称:“除了和现实生
活相关的知识以外我无所不知”,其哲学渊源便来自于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外宇宙人
文经济大学的教师大多是无知而又不知谦逊和宽容的人,他们生活在校园这样清闲而又
不真实的世界里,从不了解社会,而又被给予了支配课堂和考试的权力,于是更加肆无
忌惮起来。裸荒各唐诗的友谊最初便是建立在对大学生教育的共同的厌恶之上的。唐诗
常常在喝洒时感:“假如把人比做桃子的话,把它放到高校进而大多是要烂掉的。”在
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当教师,教材由你选,讲义由你编,学生成绩由你定,你就是课堂
里的上帝。古时做帝王的还怕别人抢了江山要钻研朝纲不可太过放肆,而今日大学课堂
里的教师则一点压力也没有,任由他们胡说八道,他们哪里能有真正的学问?一个叫尼
采的毕业生说得太好了:“古今所有学术的进展都是在学院的高墙以外进行的。”生活
的真谛只能在艰辛而需要真诚劳动的地方才能找到,在恶浪滔天的捕击中才能体会到悲
壮有力雄浑有如交响乐一般的人生真义,比如裸荒,一面艰苦卓绝地闯世界,一面建构
新世纪哲学的大厦。再看看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生的年轻的教师们,全都象昏了头,对
学问满肚子的鄙夷,一谈到钱啦、女人啦、下海啦、关系啦、扬名总立传啦、纵使那钱
那女人那商海那名声和他们连边也没沾上,他们却两眼放光、精神倍增,象吃了什么迷
幻药似的。而若一谈到人生的真义、社会的公正,谈到理性、哲学和艺术的心灵,他们
立刻象断了电的计算机一样——一脸愚蠢的茫然。这就是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年轻一代
的教师,很难想象他们把生计看得如此之重,竟再也不能对任何一点与现实生存无关的
东西有丝毫的兴趣。
    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近年来的办学方针大致可以概括为看风使舵\拍马逢迎.看社会
的风拍社会的马.家长把孩子送到该校钻研学问往往询问学校能传授什么技能,该校的回
答却是:“你需要什么技能?”社会上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它便能生产什么样的人才,
仿佛一个万能机器。前两年社会上房地产炒得正热,该校便陡然成立了房地产系,下设
房地产开发专业、房地产评估专业、房地产营销专业、远期房产买卖专业等等。于是该
校又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房地产的专家、教授及评估师等等。
    “学问不学问先不管,赚来钱是好汉”是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时下浒的口号。各系
纷纷挂牌经商办实业和众多的厂家搞联营,没本事的使开食杂店、书屋、家教服务中心,
同时兴起了也书热——题材以自然主义的性描写及危言耸听的奇闻怪论居多。白天在校
生的课程日益减少,倒是晚上各种各样的培训班、补习班、大专班、函授班多如牛毛,
这下可忙坏了学校印刷厂——他们每天都要印上百种毕业证肄业证或结业证。传统的餐
厅早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西式快餐厅、情侣餐屋、生日派对餐厅、卡拉OK西餐厅、咖
啡厅、冰室及五花八门的意大利风情小吃店。最近索性连校围墙也拆了,说是以实际行
动配合该地区的对外开放政策,校园一周全给欣欣向荣的商铺包围了,有舞厅、酒巴、
的士高,有情侣街、女人街、欧洲风情街,有眼镜店、手饰行、精品屋,还有雅士园、
音乐厅、艺术酒廊、摇滚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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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5 01:04:29 | 显示全部楼层
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向来重视体育锻炼。年长退休的老教授享受着福利,尤其怕死,
经常三五成群健步如飞,昂首穿行在校园的甬道上,或在飘雪的早晨,或在星光闪烁的
夜晚,有的手里拿着《华尔街周刊》,有的举立脚着随身听,他们往往边走边谈,天下
大事仿佛真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每天清晨,总有一大帮进食过量的男女老少随着音
乐跳迪斯科或者耍弄古老的拳术,包括太极拳、蛇拳、驴拳及九阴白骨爪等等,有的弄
刀使枪,有的舞棍耍剑,好不热闹。近来锻炼的套路越来越邪,竟有人头向下脚蹬天地
倒着走路,有人光着脚丫专拣乱石丛生的硌脚处散步,有人不是往前走而是向后退,有
人象喝醉酒似的在操场上东倒西歪口中念念有词,说是正在练习万念归一功。裸荒和唐
诗每每看到这群吃得浑身膘肥妄图靠锻炼消耗脂肪的人的丑态,便觉得这世界在犯罪—
—想想吧,在外宇宙的非洲,在索马里,在塞尔维亚,成千上万人在挨饿;在裸荒的家
乡的农田里又有成千上万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而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有闲阶
级却在通过可耻的运动耗费过多的能量,这是怎样滑稽的社会对比!从科学上讲,裸荒
也是反对锻炼的,因为裸荒在研究动物学时发现同一种类的动物的心跳次数基本上是恒
定的,比如人的一生心跳总次数大约为3亿次左右,拼命跑拼命跳可心跳总数还是那么
多次,跳完就没有了。对不同的物种进行考察,裸荒又发现,决定物种寿命的最核心因
素是新陈代谢率,新陈代谢率越快,即生命力旺盛、节奏欢快的动物寿命则越短,如常
见的麻雀等飞禽即属此类,而新陈代谢率低、生命运动迟缓的物种,如乌龟,则寿命相
对较长。这与物理学上的熵增加定理相吻合的,从热力学的角度讲,生命体由生到死是
个熵增加的过程,其熵变的总量应大体恒定,如果运动剧烈则熵值变化率很大,生命体
则很快就耗散没了。可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里的那帮衣食富足的老头老太们哪能有这样
的理解力?
    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商学系(以下简称为“人大商学系”)是腐烂学府最腐烂的核
心。它真是外宇宙荒谬社会的一个夸张的缩影,它恰如其分地体现了外宇宙社会的非理
性、浅薄、无情和可笑。毕业后裸荒和唐诗不论走到哪里,总能发现这种阴影,那阴影
又总象无形的刀子戳中唐诗和裸荒内心的创伤。唐诗毕业后在外宇宙家乡附近的城市的
工厂里谋了份工作,倍受人事排挤,心灵的郁闷便会把他带回人大商学系的岁月。“据
说一个人若是心灵受到了什么创伤,便压抑在内心变成情结,那么人大商学系便是我痛
苦的情结了。”唐诗毕业后工作不久给裸荒的信里写到:“因为我对它的恨是如此之深,
以至于社会给我的痛苦总能牵引着我找回往昔的人大情结。我一向认为幸福的健康的人
是不该有恨的感情的,而这无情的世界,竟使人们互相蔑视着,相互仇恨着,不幸的世
界造就了不幸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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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5 01:05:22 | 显示全部楼层
裸荒成绩优异,学分积排名第一,但依旧在人大商学系倍受冷落,于是大学没毕业
便发誓要写出一部有关大学教育的小说。而一走向社会,资本主义残酷的生存竟争便铺
天盖地而来,裸荒、唐诗他们虽然是智力高手却一直在社会最无权最卑微的地们上挣扎
着。怀着于连一样贵族的心灵,做着于连一般成功的梦,裸荒没有忘记大学时代的誓言。
    当裸荒偶尔向同班同学华雨窗(现在外宇宙一家国立银行里上班)提起写作的大梦,
华雨窗每每冷嘲热讽并且好言相劝:“什么小说?纯是闲人痞子的呻吟,你现在是不是
还有口饭吃便嘴上发痒?等你真的流落街头行乞也乞不到饭吃的时候你也就不小说了。”
裸荒无言,知道那其中是有些道理的,自己毕竟不是凡高一样的伟人,或者说没有落到
凡高的境地。人确得要生存,才谈斗争,除非你觉得斗争无望,便象海明威一样用枪抵
住自己的喉咙,那是加外一种英雄,你显然又不行。想此裸荒真的悲哀起来,觉得生不
如死,死又不甘心。而学校里又在年复一年地上演着同样的悲剧,那些奸猾狡诈、逢迎
拍马的家伙,如同学高仕达,每每挑起社会的大梁,而那些智力发达却仅有激情没有手
腕的学生还是一届一届地被社会斩掉。裸荒,你的作品在哪能儿?你撼天动地的激情何
在?曾经切誓要说的话何以竟成了日日的沉默?
    想来大多数同学也和裸荒一样,写小说的梦想依存,但仅仅梦想而已!艰辛的人生
足以把任何顽强的信念碾碎。社会是一部强大的机器,人只是它的产品而已,想有自己
的创造,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在人生的马拉松里,大家渐渐地软了,累了,放松了曾经
绷紧的神经。或者放弃了原来的信念,或者转移了目标。于是大家再见面时只是寒暄着
问长问短,问工资多少,问房子有无,问婚姻成否等等。好像当年外宇宙人文经经济大
学给大家的伤害真地化作了烟云。
    当然还有一个创作功力的问题,即不管你的感慨多深,经历多曲折,都不可能自然
而然地变成文字。小说需要艰巨地写作,在这个铜臭熏天的社会里,在这个人情冷漠的
社会里,在这个虫仔营营的社会里,你的文字又能感动了谁呢?
    想起读书时最佩服的就是早裸荒几十年毕业的柯尔..马克思——饿死就饿死,但决
不为了生存而去资本家那儿打工,宁愿让他老婆燕妮偶尔到娘家偷几块面包糊口。那是
何等的硬骨头?裸荒也曾立志要象马克思一样为理想而奋斗,毕业后却终未逃脱在资本
家手下谋生的厄运。
    谈及人大商学系那帮家伙的丑恶的嘴脸,华雨窗总是笑着说:“裸荒你怎么总是念
念不忘人大商学系对你的那一点点迫害?你的哲学太没有宽容性了!”
    是啊!裸荒千百遍地问自己:“你怎么竟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大学里所受的那点不公
正的待遇?人大商学系的老师再坏,能坏过资本家吗?校园里那一点点对着夕阳的哀愁
和悲愤比起今天资本家手下的刀光剑影的生活,又算得了什么?”
    裸荒也明白大学里的灾难远远不及资本主义带来的灾难,但大学里的痛苦却来得最
早,它竟欺骗了裸荒最年轻的激情,留给了裸荒最早的伤痕,于是才经久难忘,就象今
天的裸荒无论怎样变换着姿势做爱却独独难忘最初的变爱的迷狂。裸荒和唐诗是在青春
岁月里认识人大商学系的,当年他们用青春的美好幼稚的心灵对待它时,反差竟是如此
之大!而社会中人江湖中人则已完全被异化,被磨就,感觉一切历来如此,自然而然,
裸荒、唐诗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裸荒这样想来仿佛真是自己错的,仿佛自己不学会适
应社会便真的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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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5 01: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虚妄的民主

一切无常世事
                 只缘
                 阴错阳差
                 宇宙茫茫幻化
                 思虑无暇
                 人生糊涂聪明始
                 真义心间常挂
                 未怕前路多磨难
                 只恐
                 心被小鬼擒拿

    这首诗作于外宇宙某年某月,设准相当于我们世界的一九九四年底。当时是冬季,
裸荒已经开始哲学创作同时写作和大学生活相关的故事。他很想用这待来概括整个四年
大学的经历,但后来却在回忆华雨窗时又记起来了,难道这诗真该送给华雨窗吗?
    华雨窗,外宇宙日尔曼人,农村户口,家境清寒,但智力超常,有日尔曼发族那种
特有的强劲的令人费解的智慧,同时有一种蠢不可耐的虚荣心,总想在政治上有所建树,
幻想有一天能成为众目之焦点从而青云平步衣锦还乡。华雨窗这种光耀家族的内驱动力
在大学入学的第一天便表现出来了,当时每位新生都要填写自己的家庭地址,华雨窗家
在农村,照理应该这样写:“外宇宙日尔曼地区枣庄市三水县常庄乡华庄村华氏生产小
队”,而华雨窗骨子里就害怕暴露自己的农村户籍,在写家庭地址里把什么“县”啦、
“乡”啦、“村”啦、“生产小队”啦等等那些容易使人与农村相联系的字眼统统省略,
直接写成“枣庄市三水常庄华氏”,让人猛眼一看没准以为“枣庄市三水特区常庄花园
华氏别墅”。
    此君个头很高,一脸德国人种的美俊,长相已经没问题了,却偏偏注重仪表,刻意
打扮,与裸荒、唐诗等人的不修边幅恰成对比,恰恰是德国人严谨律己的表现。裸荒很
穷,至今没有一件象样的西装,华雨窗也很穷,但早在大学一年级便省吃俭用配置了两
套笔挺西服。为了使西装不起褶,华雨窗尽力站直身子,挺直腰板,演讲时做手势总是
把胳膊伸得直直的,以免弄弯了西服袖子。至于西装里面的内衣,此君则不很讲究,衬
衣露着脊背,袜子破绽百出,内裤和亚当夏娃用以遮羞的树叶差不多,基本上没什么用。
此君在校期间忙于种种社团活动及哲学研究,没有真正的女朋友,到了大三的某个夏日
的中午却被本班一个叫沈含秋的女孩暗恋上了,那要得益于他的那条破烂得无法遮丑的
红裤衩。夏目天热,柏京城象个大火炉,男生中午在宿舍里只穿裤衩倒也情有可原。那
天大家都躺在床上唯华雨窗站在门口手举《参考消息》宣讲他对海湾战争结局的判断。
这时有人敲门则有人喊着“进来”,于是华雨窗这位英俊的亚当便把自己健硕的肉体一
览无余地展示在沈含秋面前,他那件穿了数年的红裤衩,破破烂烂的,只起到欲盖弥彰
的效果。沈小姐惊得呆了,脸忘记了泛红,盯着华雨窗的若隐若现的部位直直犯傻,七
秒钟后才恍然大悟似地夺门而出。此后沈小姐的梦里常常飘舞着那件残破的红裤衩,每
每在激情的夜里怅惘若失,她无可奈何地爱上了华雨窗,虽然没法表达,但她的少女时
代仿佛已在那短暂的七秒结束了,在以后的岁月里由于生计所迫,她也曾和不同的男人
变着法儿亲热,但总是达不到高潮,效果竟不如看着红裤衩意淫。毕业后的三年里沈含
秋小姐无耻地积攒了上千条破破烂烂的红裤衩。对于这一生理学现象,裸荒命名为“裤
衩情结”,并有相应的专著写出。
    华雨窗本来还是有些头脑的,在大学里读了不少海德.哥尔、维特根斯坦及郭里凯
戈尔的艰涩的哲学著作,虽然收效甚微,但其说话的方式及逻辑已初具哲人底,最起码
有些胡说八道——裸荒经常认为胡说八道是走向智慧的第一步。但可恶的是华雨窗毕业
之后进了外宇宙的一家国立银行,对哲学再也没有兴趣了,也和外宇宙经济大学的其他
毕业生一样,热衷于股票债券、热衷于金融投资。偶尔和裸荒通电话竟满口银行词汇,
什么溢价托收,什么银团转让,什么外汇远期实盘。什么进口付,整得裸荒哭笑不得—
—可见天才是很难造就的,那些本来稍有天份的人往往经不住这社会精明的诱惑变成社
会的驴子,兴高采烈地为社会拉磨。华雨窗本来的哲学天份就不及裸荒的十分之一,裸
荒恨他的却是他后天的堕落,近来华雨窗又对电脑感兴趣了,一个曾经研习《存在与时
间》的意气风发的表年哲人竟象玩童一样捧着鼠标学习AUTO-CAD,学习电脑制图,真是
莫大的讽刺——莫非人真的越活越天真?
    华雨窗毕业后哲学的堕落还表现在他和谁都做朋友,裸荒和唐诗最恨的高仕达,竟
成了华雨窗的好朋友,毕业后还聚在一起探讨治理国家的大政方针。华雨窗也不想想,
高仕达那种人只是玩手腕耍权术哪里有什么智慧可言?从肉体的外形来看,高仕达也许
接近人类,但从智力及理性来看,他和驴子最为接近。(有关高仕达的故事以后章节里
会有)。在裸荒的哲学里,人基本上没什么好坏之分,全是坏人。而华雨窗却不这样认
为,他总是竭力地一厢情愿地去验证人性善的一面,总喜欢和各式各样的人交朋友,按
理说,这样的人应该可以做一个成功的政客,是从政的好材料,可他为什么在大学里治
理班级时一败涂地呢?因为他是真心地想和大家做朋友,与人交往遵循的毕竟还是理性
原则,而不象高仕达那种人,他们这帮天才的政客与大家交朋友是为了玩弄大家,友情
只是他手里的骰牌,是他们政治的筹码,所以他们更注重如何让大家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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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26:11 | 显示全部楼层
华雨窗仕途无望,哲学功力一落千丈,毕业后也只能投入商海浪潮一捕天下了,政
界、军界、金融界、新闻界、法律界的朋友他都有,唯裸荒这样坚守哲学高地的人已不
配做他的朋友了。前一阵子,华雨窗乔迁新居,竟提了一个集装箱似的大柜子,里面全
是他的通讯录。新买了一部电脑,886的内存不够用,又配置二十张软盘方装得下五湖四
海红黄两道的朋友。华雨窗的通讯录,不仅记人名、电话、住址,还记那人的简历、家
庭背景、配偶状况、生活习性及日常爱好等等,目的是与人家交往时能掌握先机,争取
主动,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的哲学功夫在人事纷繁的日子里早耗没了,
估计也就还会两句孙子兵法。华雨窗读书时身兼数职,头衔颇多,比如“萨特哲学研究
会会长”、“《人大信风》杂志总编”、“学生会社会实践部部长”等职,毕业之后,
这些官阶舍不得丢,便在各大城市组织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校友会,自任会长,下设数
名主任干事等等,校友会每年至少一次,裸荒自是不屑参加的,只是忙二坏了华雨窗,
他不但要大肆宣传广造声势,还要拉赞助筹基金,倒也风风火火,据说过得很充实——
哪头终日奔波的驴子不觉得自己很充实?籍此华雨窗成了人文经济大学毕业的名人,所
有的校友都认得他,他自然也认识所有的校友,在他的通讯录里列满子人文经济大学历
年毕业生的名字,包括那些名字上打方框的——那些人往往已死去数年。
    好了,至此读者大致了解了华雨窗目前的生活。记住,他是一个理性的叛徒,在执
著求道的哲学道路上顶不住了便转而投身金融,在国立银行做着金融家的大梦,其实他
离世俗的成功还很遥远。

    下面介绍的是大学时代的化雨窗。那时的他虽然也胡说八道,但毕竟是英雄广义理
想主义的化身,大学刚入学他便毛遂自荐要当班长,那是裸荒入大学以来第一件难忘的
大事。

    1989年的秋天,又一拔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商学系的新生来到柏京。这其中的华雨
窗出身贫苦,却有着满脑子的政治理想,床上摆着许多从政的哲学书籍,如萨斯森的
《革命的道路》,再如昂塞克的《论政权和理论数学的关系》,当然免不了要有马克思
的《共产党宣言》。华雨窗一向认为作风严谨、雄才善辩是今古政治家的一贯品德,因
而从小事做起,用务实、逻辑的绳索把自己套住,说话间讲究前后连贯一致,惟恐违反
同一律和矛盾律,正是柏京人常骂的“活得太累”的那种人。再加上他读了过多的欧洲
出版的经典作品,渐渐地语句里净是德国的语法,句子里套句子,从句里再有从句,一
个中心议题往往用一个长句便表达完毕,那一长句往往就是一篇抑扬顿挫的演讲,这便
是大一时的华雨窗。由于语句的艰涩,班里能和他交流的人甚少,仅唐诗而已。唐诗有
着极其发达的大脑,大脑里有着极佳的记忆单元和上等的逻辑处理中心,能够边听华雨
窗絮絮叨叨的演说一边理清其中的前因后果。其他人没有唐诗那么聪明,听华雨窗的言
谈就象听一架古怪的发声器,听到的只是声音,绝对听不出任何意义。裸荒也偶尔敷衍
华雨窗几句,不是羡慕他那艰涩高深的造句能力,而是觉得那架与众不同的朋脑实在好
玩,和他交谈的动机仅是好奇。一般的女生的智商要比唐诗和华雨窗低几位数,也就视
华雨窗为荒岛来的怪物,不理他也就罢了。
    华雨窗对自己颇为自信,以为读了那么多的政治理论,做了那么多的政治学札记和
感思录,足够当班长的资格了,于是入学一个星期便递交了一份班长自荐书,说什么
“自荐是一种因其并不完全体现民主原则而或许招致众多非议但在一个团体,比灵班集
体,形成之初由于它的时效性而常可采用的其合理性待日后检验的民主形式。”这自荐
书中英文对照,用词生僻,无人能懂,班主任李可心没敢提任何疑问便通过了。李可心
是个小鸟伊人的牵就型的女孩子,研究生才毕业三年,头一次做班主任,与同学们相安
无事地处在一起便是幸事——他们自个儿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比如选班长,如
果大家提议选举李可心便同意选举,而今天没人提出要选举,唯华雨窗递了封自荐信,
于是李可心便毫无疑义地同意华雨窗做班长,只说了谁有意见可以向她反映等等,于是
自荐产生的人大商学系89级的第一任班座便出现了。华雨窗荣登班座的那天,心情有
觊觎富贵多年的穷鬼突然登基的喜悦,发表了中英文对照的就职演说,用词考究,结构
严谨,语法缜密,实乃一部个人奋斗的檄文;在华雨窗一生的发展中有恰似是而非《共
产党宣言》之于马克思、恩格斯一样的作用。只是马恩两位终生循着自己的宣言走下去,
而华雨窗只按自己的宣言走了一个多月,其政坛巅峰之短竟短过袁世凯。而今的华雨窗
躲在外宇宙国立银行的一间铺头里,营营着,蠢蠢着,好似有朝一日真能成为银行家似
的,竟也开口闭口地大侃银行业务,而这正是大学时代的华雨窗所不齿的。可见物换星
移、人性随境而迁实乃人生写真。物换而心不移的人有,但华雨窗显然不是,当年俊削
而英气的脸如今楞角全无,肋过涂满了在黄道上或钱道上拼命上爬的油光。每每与裸荒
论及当年自荐班长一事,华雨窗总是讪讪一笑,用一种历山经水的感慨来掩盖自己改弦
易辙的羞愧抑或是无奈,说那是年轻时候的事,已经很远了,时光再倒回七年前,他不
会那样傻兮兮地就职演说了,言语间少了许多艰涩的逻辑,取而代之的竟是毫无根据的
吹嘘和对世俗成功的渴望。总之现在的华雨窗令裸荒失望了,好像章眼看着曾经崇拜的
英雄倒下一样难过。生活终究会磨垮所有年轻的狂热吗?裸荒抬眼看星又在抬眼秆星间
记想当年的自己也曾一腔热血,真真地当过华雨窗的内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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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29:30 | 显示全部楼层
也许遗传的原因,裸荒的因里并没有太多当官显贵的贪性。整个儿家族在外宇宙的
那座偏远的山村里从古到今便是弱弱的,默默地活在一边,看着张家李家一朝一代地轮
坐村长县长。裸氏家族只会读书,只会有梦,不会务实,只会在边缘的影子里看着探光
灯下的主角们一戏换一戏。裸荒的老父亲念过私塾,会写对联,一手毛笔字炉火纯青,
能写会算而心地正直,生前当了几十年生产队的会计。当时的会计要求很低,不懂什么
借贷记帐法,会写人名,会真工分而已。生产队长换了一个又一个,运动来了一次又一
次,裸荒的老父亲却一直勤勤恳恳地打着算盘——整整为外宇宙那座小山村的村民记了
几十年的账。直到后来外宇宙的那个地区改革开放了,裸荒的父亲老了,又没有上层的
连携,又不会钻营,只好收了帐本,蜷缩在泥房里,在穷困潦倒中,在病魔折磨里默默
地走完了最后的日子。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裸荒的父亲已是家族的荣耀所至了,裸荒的
老母亲至今还喜欢回忆陈年往事并自豪而宽慰地念叨着:“你父亲整整熬过了十九个生
产队长。”
    裸荒的父代卑微如斯,到了裸荒这一代官运更加不济。弟兄几个只会念书,念书又
念不出爱因斯坦那样的成就,仅仅混个大专大学而已,而毕业后的工作几乎全是教书的
——一个人人口上称好心里鄙夷的职业。裸荒扳指算过,自己除了曾在华雨窗的内阁里
任职一个月余以外,官位至大曾做到了班级小组长的位子。那已经是小学一年级的事了,
由于裸荒人小个,开始谁也没注意他,没想到他的成绩竟难以置信地出众,于是第二学
期,班主任破格提拔他为学习小组长,负责收发第八学习小组五个人的作业本。
    刚入大学那一阵子,裸荒之所以能落座华雨窗的内阁纯是由于他能在华雨窗胡说八
道时敷衍几句。华雨窗的思维结构过于欧洲化,男生很少人能与他正常交谈,女生听他
讲话更是坠入云里雾里,于是华雨窗常有一种伟人的无奈。唐诗当然能听得懂他那貌似
深邃的见解却付之一笑,不屑一顾,且常常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破绽。于是华雨窗有
了棋逢对手的感觉,封唐诗为学习委员,学习委员华雨窗不叫学习委员,叫“智力资源
开发部部长”。怎奈唐诗懒驴一个,死活不上套,说什么所有的官衔看来耀眼,戴上去
便如入套的驴子,等着你的是拉磨的命运,而且要想保住那位子,便要一直拉下去,永
无宁日。唐诗是个典型的心地慵懒的文人,精力可以大把地花在智力游戏上,可以花在
恋爱上,但决不可能花在政治上,他又自称玩政治没技巧,然后极力推“荐”裸荒。当
时裸荒虽然不急于在班里做官,但有官做总觉得是件好玩的事情,恰如有女孩子突然对
你好感一样,断无立时拒绝的道理,于是吵嚷着要做智力资源开发部部长,也仿着华雨
窗的样子演说了一通,举手投足在别人看来全是严肃的滑稽,只惹得满堂哄笑,谁也没
觉得裸荒做官是对自己的一种威胁,只觉得是一种新鲜的表演。裸荒就职宣言告毕,竟
也得到了哗啦啦的几声鼓掌,那显然是由华雨窗带的头。
    和裸荒一起入座华雨窗内阁的还有成方程——非专业课程学术研讨部部长;朱丽叶
——体育部部长;臧音——艺术文化部部长;颜如冰——宣传部部长等等。

    这些内阁成员各有特点。

    成方程是一个眨着眼睛胡思乱想的人,有鼻炎,入了大学便和唐诗一道走向了反商
学系的道路,对本系的商品经济学的课程兴趣全无,整天抱着自然科学和数学书籍在床
上漫不经心地研究着,讨论着,读到高兴处往往手舞足蹈,鼻里连连发出“哼哈”的快
感的声音。此君最崇拜的人是爱因斯坦,最爱看的书是磨龙写的那本《人类的故事》,
而且经常在中午吃饭时给大家出一些智力题目,全是从《大学生数学竟赛》之类的书上
抄来的。此君后来和唐诗一起在商学系并列倒数第一,成为商学系老师眼里的品学兼劣
的典型,倍受歧视因而品格变得十分诡邪,在人大商学系独树一帜,具有较强的人文研
究的价值。在本书以后的有关章节里要好好地给读者介绍一下成方程这一变态人或者说
前卫人。当年的华雨窗也喜欢钻研非专业的学问,认为这对班级综合素质的发展大有裨
益,于是竟赐成方程一个内阁席位。
    体育部是必有的,朱丽叶入选体育部长是因为华雨窗听说她得到柏京市中学生女子
三千米跑的寇军。朱丽叶是那种瘦而健康的女孩子,长着俄罗斯姑娘的高耸的鼻梁和亮
蓝色的雾茫茫的眼睛,略带青春的激情和怅惘,因此而被选89级的校花。她那颀长而结
实的腿告诉大家她不但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还是天生的长跑的料。
    华雨窗把艺术文化部部长一职赐给臧音来自文化根基深厚的古城西安,床架上摆了
许多文学及艺术方面的书,包括《梦的释义》、《宋明理学精要》等。臧音喜欢结交文
化人士,什么圆明园贫困潦倒的画家啦,北大湖边披头散发的歌手啦、衣杉褴褛满口胡
言的梦幻诗人啦,都是他的朋友。一般同学只在《废都》泛滥成灾的时候才知道有个叫
贾平凹的作家,而臧音自称高中时代便是老贾的座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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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30:2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华雨窗的内阁里,只有他一人真诚而卖力地投入其中,手脚不停,班级法规相继
出台,又打印了自己设计的89商学系班委章程,列了一个复杂的班级组织框架图。其他
成员至多听命行事而已,谁也不会为华雨窗那纸上谈兵的内阁真正付出精力,而高仕达
趁机攻击华雨窗个人英雄主义严重,不为班里的同学做实际的事情,于是华雨窗上台伊
始便走上了孤军奋战的道路,好在他有牛皮筋似的顽强的神经,经得起任何打击和挫折。
他经常以校友尼采为人生的榜样,要用超人的意志力实现自己的抱负,还虔诚地反尼采
的诗名正楷抄在英文课本封三的空白页上,以示雄心:

                  “谁终将点燃闪电
                    必长久深自缄默
                    谁终将声震人间
                    必长久如云飘泊“。

    如今裸荒把上面尼采的诗背得烂熟,因为当年裸荒从华雨窗的英文课本里看到这些
话时着实感慨了一番,真以为人大商学系强手如林人材济济,没想到今天再向华雨窗提
起这四名诗时,他压根儿不知是谁写的——生活的艰辛不仅改变了他的品性,竟连他曾
有过的英雄的梦想也敲得粉碎,不留一丝痕迹。
    尽管华雨窗着实地坚忍不拔了一阵子,终究日渐孤立起来。古代做皇帝的讲究“民
为本,顺民者王也“,而可怜的华雨窗提出的尽是些乌托邦似的政纲,他不是根据人的
品性去没置自己的管理体制,而是先根据超人理论设置一个体制要人去适应——这不是
与大众为敌吗?没几天大家果然议论纷纷,说华雨窗爱出风头,表现之一就是他过于严
格地要求大家早晨出操。大学里的集体晨练只用来偶尔应付上级检查而已,华雨窗竟一
丝不敬地执行起来,说什么”人所能体验的最伟大的事情是什么?是非凡地奔跑,向着
人生的极地狂奔。当你褒足不前,象胆怯的小鹿一样藏于安逸的森林里时,时光将弹指
而过!“
    早晨渐凉,女生更懒,总想死赖在床直到8点钟才匆匆起床去教室——女生大多明白
轻桦懒散的生活比勤奋进取更利于美容,而华雨窗却每天早晨六点钟准时敲开女生的门,
硬是吵吵嚷嚷地把全班同学拉到操场上又是跑步又是做操。本想让体育部长朱丽叶负责
此事,无奈朱丽叶亮眼一眯,全无当官要以身做责的概念,只顾自个儿偷懒。于是华雨
窗自己带队跑步,自己在队列前面喊着号子带大家做操。开始时大家碍于面子还敷衍一
下华雨窗——当时大家毕竟是刚入学的新生,不甚油滑。时间久了便不行了,华雨窗再
也叫不动女生陪他出操了,最后他的内阁群起而反之,华雨窗为了不使“时光弹指而过
“只好死了心似地自己出操。
    这时的高仕达已有了较深厚的群众基础,整天在系里系外奔波着,俨然系里的总管
一般,又经常到女生那儿问长问短,了解他们的感受引导她们对华雨窗的不满并征询她
们的治班方法,他做这一切和古时候的陈胜吴广在地里埋石头的手法一样,无非要告诉
班里的同学们:“华雨窗亡,高仕达兴。”高仕达是许诺专家,女生的所有要求他都记
在小本子上,并保证在不远的将来兑现,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后来大家才明白高仕达所
说的齐心协力不过是指齐心协力地拥护他的地位罢了。
    华雨窗在职的一个多月里,做梦一般苦苦支撑着自己设计的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的
班级政治结构,忙得焦头烂额。那一个月里高仕达也没闲着,心思动了许多,总在女生
面前提出华雨窗班委的种种弊病,以引起多数人的共鸣。华雨窗开内阁会议,高仕达也
开会议,邀了自己精心挑选的心腹,组成高氏利益阵线,其中包括庞白圆、马奎斯、麦
卡锡.牛及费楠柯等人。这些人各有特点,但毕竟有共同之处——智力低下却深谙勾心斗
角术是一群蝇营狗苟一心一意向着社会的高峰攀瓞的动物。在裸荒所构造的理性社会的
图景里,显然没安排他们的位置。从哲学的分类方法上秆,他们离理性的差距实在太大
而与虫仔更为接近。聪明的唐诗见高仕达做官的欲心从脾胃里直往上冒,烧红了眼睛又
烧红了鼻梁,烧得声音发抖吐字不清,便告诉裸荒说愚蠢而可怜的华雨窗要完蛋了,班
座的位子是保不住了。裸荒不谙政治,管他谁上台谁下台呢!

高仕达亲率亲信庞白圆、马奎斯、麦卡锡.牛、博利森等人几番去班主任李可心的宿
舍里深夜长谈,为民请命,尽诉当政的华雨窗内阁所引起的民愤,主张公开选举乃民主
所向云云。李可心是个可心的女孩子,虽然贵为一班之主,但见了宽阔的背膀就想撒娇,
哪里有什么主见?于是说好!选举就选举!具体的事宜自然由高仕达去张罗。
    为了争取最多的选票,让华雨窗输得心服口服,高仕达从系里申请了一笔经费,自
己又捐出一部分钱,组织了人大商学系开学以来的系一次集体旅游,于是便有了以下的
章节《弗雷格林山之行》。从弗雷格林山秋游回来,高仕达如愿以偿地成了人大商学系
89级的终身班长,而马奎斯、麦卡锡.牛、博利森、庞白圆则分踞要职,每人的名字后面
都挂上了一长串的头衔,这帮智商不及两位数的虫仔们从此在小小的班集体上演了一幕
又一幕争权夺利,打击异己的丑剧。如今这些虫仔们在社会里竟也能平步表云、呼风唤
雨了,自然不把裸荒的批判放在眼里。裸荒从同班同学的不同归宿里只寻得一条规律—
—这是一个拒绝真情与理性的社会。谁能率先算计别人谁能率先放弃自尊谁便能率先成
功。而一个人或动物,不管他天性里怎样厚颜无耻,只因为他成功了所以他便有了尊严,
甚至有了文化,倒是裸荒和唐诗这样坚守精神高地的人在苦苦营生的大众眼里毫无尊严
——“一相破落的文人而已,掏不出钱还自以为文化领袖,想要空手道吗?”所以裸荒
再不敢教育那些豪情万丈的孩子们向自己学习,而要他们向高仕达学习。裸荒向穷苦大
众传道时的最近观点便是“身为穷人,莫言自尊”;“草民一个,谈什么自尊?拿破仑
可以谈自尊,寡头巨富谈自尊,外宇宙的高官达贵谈自尊。而我等草民,生存已着实不
易,谈什么自尊?你们只能谈交易——用你们最少的付出换取你们的生活所需,这就是
你们最自尊的选择。”对于今天的裸荒本身来说,他已再也不需要自尊了,任何赖以体
现人的价值的东西,他全都不需要,因为他自认为是超人。
    看来华雨窗在大一时自荐班长的故事可以结束了。虽然很粗糙,但已可见当年的华
雨窗为了乌托邦式的理想而苦斗的影子,那影子印在裸荒的脑海里,折磨着他许多年。
终于有一天他在日记里涂鸦般地写下了当年和华雨窗一起组建军内阁的幼稚的岁月,他
写呀写呀,从早晨写到黄昏,从黄昏写到夜晚,又从深夜写到第二天黎明——当时的裸
荒正在外宇宙一个跨国资本家的公司里谋饭吃,伟人的理想依在日子却很辛苦——看对
面窗里刚起身一个男皮肤白而软,象退毛三天而又经漂白的猪皮,这种人一看就是在国
立机关里上班的有闲人,恰如裸荒的同学庞白圆。人家都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裸荒
却没有,他只能躲在小旅馆里写作。不过也好,正因为这社会把裸荒忘记了,他才活得
象个隐形人,有条件仔细发观察社会,象戴了显微镜似的。想想吧,人生是多么滑稽,
高仕达、庞白圆、麦卡锡、博利森这帮家伙蝇营狗苟,所追求的成功不过是为了在那一
排排居民楼的栈格里为自己寻间屋子,舒适地养着肉身,娶个老婆做着男女高等动物的
性事——快感而高潮频至,抑或麻子而且乏味,抑或兼而有之?天亮了,该谋事了,那
楼格里的动物们便披了衣装、褒了性器,庄严地避讳着夜里曾有过的事。他们日日活着,
热烈地交流着,也哺育小的,在机关里在企业里时时算计着,他们终究为了啥?裸荒想
很重要的原因是不这样不行,人类活得这样乏味而无奈,而不这样则会遇到种种生理上
就难以抵御的艰辛,比如饥饿,比如寒冷或酷热,比如膨胀却无处发泄的欲望。于是社
会这台大赌桌便给它的每一个赌徒们每人一个格子或数间格子,每人一套衙或数套生路,
给他们一人一种活法,这些活法一般来说都是动物性的,而社会竟厅妙地给了人们一套
伦理及人文体系——让人们堂而皇之地性交着,又堂而皇之地穿上外衣;让人们堂而皇
之地互相欺骗,又堂而皇之地穿上外衣;让人们堂而皇之地互相欺骗,又堂而皇之地穿
上外衣;让人们堂而皇之地互相欺骗,又堂而皇之地互道真诚,这便是社会的妙处。当
然社会的分配是不公平的,而且社会这台赌桌上的赌徒们精明各异于是又有了斗争,又
有了勾结,于是产生了敌人或朋友。现在的裸荒活在文明的夹缝里、流浪在社会的边缘
以外,绝没有任何敌人,也没有任何朋友,他当真庆幸自己被社会完全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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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3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人生无故事

人生聚散如浮云
                         飘移无奈无根
                         天写的游戏
                         无从判定假或真
                         如你投入全部的热诚
                         换回的
                         也许只是烟雨一梦
                         悔意沉沉

                         你盼望
                         无际的云雾凝入你的眼神吗?
                         请你张开灵魂的翼
                         接受风雨的洗礼
                         人间任何风景倚丽
                         都埋着荆棘

                         千年一戏
                         别太在意
                         孤苦的夜里
                         你顽强的写着
                         因为记忆里
                         毕竟有往日的珍惜

    这首诗是裸荒构造弗雷格林山秋游那段大学故事时写的。这首有些言情又不知所云
的臭诗的确不是裸荒专门写给李院落汀的,虽然李院洒在那次弗雷格林山之行中和裸荒
做过One day friend,但年代遥远人境心境变化都太大了,裸荒没有那么痴情。想来李
院落汀现在儿子该两岁多了吧?因为大学毕业那年的冬天,裸荒从前任女友桑月那儿得
知李院落洒已做妈妈了,这已是起码两年前的事了。也好李院落汀为资本家生了儿子
(李院汀从外宇宙人大经济大学一毕业便嫁给了一个小学没毕业的身价数亿的农民),
这样她老板娘的地位便稳固多了——即使有一天年老色衰,被老资本家抛弃了,还有个
小资本家可以依靠。
    李院汀其实不是人大商学系的,而是人****律系的89级学生和商学系的女生住在一
屋,凑巧那天和大家一起到弗雷格林山旅游,于是才有了这段故事。故事很平谈,连爱
情的边几乎没沾上,李院汀应该早忘了,而裸荒自封为新世纪的伟人,骨子里却念念不
忘那One day friend,实在是哲人的可耻。这样想来裸荒觉得万物皆自如,唯生命最负
累,而生命中最负累者莫过于一厢情愿的爱情了。所谓有幸降于世,实乃不幸入地狱,
一生所得便是炼狱的感觉,死后又化烟灰,无异飘飞的尘埃。而终究何苦要走这一遭呢?
而且还自寻那些看来轰轰烈烈其实却很可笑的恩恩怨怨?让人领略的只是一个从有到无
的过程,抑或是让人品尝生死来去的无奈?人落尘世只是一个随机,爱情亦然,其中并
无多少实在的因果法则,有法则也只是上帝的法则。上帝是永恒的,而他所创造的一切
都是暂时的,宇宙是他的实验室,而人只是他的实验品,他用人做来来去去的游戏,而
他的游戏终有结束的时候,人没法左右自己,何谈把握爱情?所以说人生无常才是常理,
是上帝的理,而象裸荒那样苦守往日恋情不放的人在上帝的眼里实在太孩子气,还不够
哲学上的大师水准。
    好啦,我们回到大一时的那次由高仕达组织的弗雷格林山之行,那是他走向人大商
品学政治舞台的第一次隆重的表演,准备得极充分。先是向女生们做宣传,说弗雷格林
山上的红叶是青春热血的象征,惹得女孩子梦里竟有红叶纷纷洒落枕边,又率亲信到系
里游说,到系副主任温泽家里谈心,争取到了一笔班费,不多但也够一行二十多人的盘
缠了。
    弗雷格林山位于外宇宙柏京城的南郊,是远近闻名的秋游圣地,山上有红杉树、丁
香树、紫杓树,一年四季林间总有红叶飘落。一般来说外地人来到柏京要逛一逛弗雷格
林山,否则但来没有证据。89商学系的同学并没有都去,至少唐诗、华雨窗、成方程没
去。华雨窗那些日子正在卧床养伤。校里新生运动会时华雨窗为示以身作责,非要报各
三级跳不可,虽然苦练了一周,终究技不如人,比赛的结果不但倒数第一,还扭伤了脚
踝,且给高仕达抓住了把柄,到班主任李可心那里说商学系运动会成绩落后的原因就是
华雨窗个人英雄主义严重,这种人做班长实难保证商学系的前程云云。
    去弗雷格林山的路其实很远,接二连三的倒车把同学们打散了,剩下的崎岖山路只
能步行,和裸荒走在一起的是两个女生,一个是本班同学桑月,一个是89级法律系的李
院汀。这两个女生都梳着马尾巴形的辫子,头发齐到肩下,用皮筋束起来,贴在衣服上,
偶尔被风吹散了,象舞女的袖子。
    李院汀显然对裸荒更有吸引力。她是那种由于身价高所以落落寡合的女孩,窈窕的
身体罩着入时的衣服——比一般同学的衣着要高出许多等次,象今天的裸荒在大资本家
的豪华写字楼常见的成熟女人的打扮一样。李院落汀外表华贵所以人也神秘——那眼神
里有一种落花流水落花流水大方的冷漠,勾引着你却让你不敢有非份之想。李院落汀的
脸儿是一张成熟女人的面孔,皮肤油腻而光泽平和,目光静如秋水,双唇紧闭着,并不
太多与人搭话,只在别人部她时才开口简洁地对白着,那言行的表现和裸荒以后认识的
所有的成熟女人有共通之处——给人的感觉象看惯了江月秋风,温情而醇厚,不加修饰
和刻意的雕琢。
    同班同学桑月则是这样的女孩,即你不留心则很难发现她的存在,即使她就在你身
边。商学系89级的女生多是沉默寡语的聪明,桑月也沉默寡语,却不是聪明的标记,是
没有信心的标记——后来裸荒知道了桑月说话一着急便偶尔会结巴,那是遗传的结果,
她爸爸说话时总是嗑嗑伴伴地,不成句子。裸荒了解这些是在他和桑月有了肉体亲密以
后。
    桑月的长相并无出众之处,眼睛看人时细细地,不眯一下往往看不清楚,所以当桑
月对你眯起眼睛的时候,不是轻蔑你,而是在注意你。裸荒和桑月分手之后,曾在自己
的作品里把桑月写得巫婆一样丑陋,看来伟人也有报复心,不过糟蹋自己曾经的女友等
于糟蹋自己,裸荒发表了众多的作品,独没发表自己曾有过的那段想来便恶心的恋情。
    那天去弗雷格林的路上,裸荒把同班同学桑月抛在一边,傍在李院汀的前前后后,
问长问短,都是临时努力想出来的问题,李院汀头也不偏地应答着裸荒,语气干脆,答
句的长度不及问句,完全一幅打发人的口气。那果敢的言语和自信的面孔竟把裸荒迷住
了,情不自禁而又无可奈何地喜欢上了这位法律班的女生。裸荒刚入大学,正是日记里
写满“我所认为美好的一切我一定能得到”的年龄,浑不知情场颇多灾难。
    那一路很长,太阳渐渐加强了热度,裸荒见李院汀颀秀的鼻上有闪亮的汗珠,问她
要不要将外套的毛衣脱下来自己帮她拿着,令人惊喜的是李院汀竟没有推让,极顺从地
脱下外衣递到了裸荒的手里,毛衣滑动胸前的瞬间,裸荒看见了李院汀双乳的震颤,一
波一波地,有热浪扑向裸荒的脑际。于是那一整天裸荒的眼前净是一波一波的震颤。弗
雷格林山的红叶早没了记忆,那起伏的热浪竟余热了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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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32:12 | 显示全部楼层
爬山时桑月已不在裸荒的身边,不知到谁那进而寻温存去了。大家说笑着,其实心
里都有自己的目标。高仕达常侍范杰茜左右(范杰茜以下可能简称为杰茜),利用自己
政治上的优势,对杰茜进行感情入侵,又是递水又是递面包。高仕达追女孩子的手法和
在仕途上爬的手法一模一样——只会露骨地拍马逢迎。杰茜是89级商学系最聪明的女孩,
断无拒绝利用高仕达为自己谋福利的理由,只要求自己会出最少量的感情就行了——她
的感情仿佛花生油,可以你出斤两。这俩人在众人面前时都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象第
一次登台的新演员,戏演得太假,彼此尴尬着,只是谁也不揭破对方罢了。刘易斯则和
路琼贴得近近的。路琼虽然也来自外宇宙的某个大城市,祖上三代之前便是城高户口了,
但她的家乡怎么着也比不过柏京城,她入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目标十分简洁明了,就
是要毕业后留京工作,把自己的户籍从自己的家乡彻底迁至柏京城,找份稳定的工作,
做一名骄傲的柏京人。那些年头毕业后能够留在柏京工作是人生莫大的荣幸,每届毕业
生都要为了争夺所谓的留京指标撕破写在毕业赠言录上的所谓同窗手足情。刘易斯则恰
好是地道的柏京人,出生地就是柏京,巨大的户籍自豪感使他二十多年来从未离开过柏
京城半步,生怕沾染了柏京人所不齿的外地人的品性。近来有人提议要筹钱在柏京城的
四周建设空气离子交换净化系统,以防外地人的劣根性从空气里传播到柏京市内。路琼
小姐不假思索地爱上了本班的唯一正宗原装柏京男生刘易斯,此刻他俩正在用柏京方言
进行日常对话。路琼小姐一进柏京便钻进听力室强化自己的儿化音,说话时舌头卷成肉
卷,故意造成含糊不清的效果,以从语言上革命自己,迈出向柏京人进化的第一步,路
琼小姐不说“刘易斯你这个人真坏”,而说成“刘易斯你丫儿的特坏儿。”男女亲热的
开始往往首先是语言的亲热,刘易斯和路琼在弗雷格林山的红杉树间用柏京方言交流着,
很快从彼此浓重的儿化音里闻出了性的气息,恰如雄蜂雌蜂听到了彼此叫春的嗡鸣。那
位号称正宗柏京人的颜如冰小姐却有些曲高和寡,一个人在墓碑前踯躅几步,又在石级
旁拣几枚红叶,一会作又把大而凸出的眼球向上翻动,对着远山近树轻吟几句弗罗斯特
的诗、李清照的词或说不出名的无限杂曲,那素养之深当然会让裸荒生畏。本班能与颜
小姐切磋几句的,只有华雨窗一人,可惜今天华雨窗没来。在年有来弗雷格林山秋游的
同学里,唯外宇宙犹太地区湖南籍的梅恩能敷衍颜如冰小姐几句,那梅恩有着生意人的
机七和政客的投机精神,对颜小姐唱了一些无中生有的赞美诗,颜小姐果然开心了,笑
声里暴露了紫色的牙龈,凸出的眼球队也有了光彩。后来在高仕达内阁里任体育部长的
博利森和同班女生罗伊娜各别是班里男女最强音,嗓门最高,彼此的打情骂俏足以传到
弗雷格林山的背后,在深谷里荡几个来回,向所有人宣告他俩发情的委节即将来临。他
俩不信守 追逐着、拍打着,彼此触着对方的身体却象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妙哉妙哉,
裸荒也常想试着和罗伊娜孩子般天真地打闻,可每每手还碰及对方的身体便抖了起来,
于是只好暗骂自己邪念太深。
    弗雷格林山的红叶之美在一些三流作家的散文里领略过,而当弗雷格林山就在脚下
时,人大商学系的学子们仿佛记不起它的美丽来,天高云淡风轻鸟鸣,小径幽幽,丛林
郁郁,弗雷格林山的树叶并非都是红的,也有绿的,绛紫的,半红的,桔霞色的。风涌
山林,枫叶飒响,裸荒仿佛又见风中李院汀身上卷去的毛衣,又见毛衣没过乳间的颤抖,
那才是今秋最难忘怀的朔野风情,牵着裸荒年轻的痴迷在弗雷格林山的幽谷里穿行。
    山路蜿蜒上升,裸荒却喜欢最险的地段,那里大家要牵着手走,山路陡峭给了裸荒
最自然的理由去触摸李院汀的纤手——感觉象水珠滑过荷叶,象云轻拂林梢,这些虚无
而矫饰的文学手笔实在写不出裸荒当时紧张的快感,只觉得有喜悦密密麻麻地漫过皮肤,
如斜阳洒过山野,这样想着,裸荒恨不得弗雷格林山变成峭壁——那样与李院汀也许有
更紧密的接触。裸荒牵着李院汀的手,总想说些自然笑话,使心里不那么发虚,但终究
没有言语,只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片刻的柔情,把一瞬幻想成永恒。裸荒偷眼看去,
李院汀竟雕像般自若,握着裸荒的手向上攀登像握着一根绳索,完全没感觉着那绳索其
实连着一颗跳动的心。裸荒惊讶着,只叹人家毕竟大城市来的女孩子,见惯了这种场面,
没准从小到大就是拉着男女同学的手走过来的,已经拉木了,哪象自己山村里走出来的
土孩子?
    那一天裸荒的凡境被李院汀搅得迷乱了,在山顶吃饭时他坐在李院汀的旁边,打牌
时他要和李院汀一伙,裸荒幽默说笑时总在注意李院汀的表情,极力要给她留下印像,
生怕她下了山再不认识似的。
    下山的时候,日已下山,西天的云象喝了烈酒的醉汉的脸,泛着红红的洒气,染红
了远山近树,染红了学子的梦,裸荒的心情也被染了色,期待爱情从天际降临。血霞里
的弗雷格林山又添了几分梦境色彩,林梢间腾腾着瑰丽的暮气轻风掠夺山头,竟有一丝
冰意。秋和美丽终究要带着一丝伤感吗?这样想着,裸荒摘下身边最红的一片叶子,夹
在小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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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33:13 | 显示全部楼层
而李院汀却不再理睬裸荒。一天的时间足以看透裸荒的稚嫩和傻,于是对裸荒的兴
趣便在习习的晚风里降温了,冷却了,心里只盘算着明天的时间该怎样打发——李院汀
是极少去课堂的。此时已近傍晚,天色由亮蓝转达为黑暗,柏京城正罩在蒙蒙的暮秋的
雾气里。李院汀明白自己是沧桑过的女子,宛如暮气里的柏京城,面色从容,却看惯了
千年风月,“象裸荒这样的傻孩子,真太多了”,李院汀这样想着,觉得裸荒倒也可怜,
没必要勾引他犯罪,“明天还是去洒店做个头发吧。”后来大家才知道李院汀是外宇宙
人文经济大学旁边的半岛酒店的常客,带着那里美容院落的七折贵宾卡,饶是如此,做
一次头发也要几百外宇宙港币。这才是真正的人生高手,裸荒苦斗多年,在钱财上在见
识上都无法望李院汀项背——去追求人家胆量简直过了头。
    下山的时候裸荒还想故技重施,李院汀却泠面如冰地拒绝了:“下山时不用你拉我
的,你也别老跟着我,小心摔着你自己。”裸荒顿觉尊严尽失,脸火灼灼的,象有烈日
下的沙粒在脸上跳来跳去一时竟找不出给自己下台的话,只呆站了半天,看李院汀的红
毛衣在红叶林间曲折而去,直到缩成山脚下的红色一点。再抬眼已是暮霭沉沉,凉意从
裤腿直钻进心窝——再见吧,弗雷格林山,感情竟象山头的云游移不定!
    那天大家都有所获,独裸荒惆惘若失,从弗雷格林山一直步行走回学校,创造的走
路纪录一直保持至今。并没感觉累,只是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不让喜
欢上李院汀,更不该和她拉手并行,以后再见她该是多么尴尬的事,可现在又偏偏想她,
于是摊开书本,在那片红叶上歪歪斜斜地刻了一个“Love”。
    弗雷格林山之行拍了许多照,有李院汀的两张单身照,要有人送过去。大家议论着
说那天裸荒和李院汀亲昵得好,这照片非得裸荒送去不可。裸荒推让着,心里很兴奋—
—自己和李院汀竟得到大家的承认,仅仅被大家认为和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有过什么已经
是一种荣耀了。裸荒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把那片刻着“Love"的红叶夹在照片里递到了李
院汀的屋里,又匆匆出门。
    裸荒以为重负已释,却听得背后传来李院汀的声音:“裸荒你的东西。”裸荒怔住
了,没有回头,心跳立时快出许多。李院汀跑过来,把那红叶塞到裸荒手里:“记住,
我们是One day friend,仅此而已,那天我很开心,但你再想跨进一步,我会烦的!”
那是张平静的成熟的女人的脸,象孤岛的夜里的月,泛着没有温柔的冷光。裸荒没说一
句话,走到楼道的拐角处,透过玻璃看到了柏京的秋天,恋情的树叶儿不经霜击而飘摇
坠去于是明白肃杀的季节已经来临。裸荒开始明白自己是情场的弱者,高中时代所描绘
的大学浪漫离自己竟那样的远。“One day friend,,One day friend,裸荒心底不断
重复着这句话,又看见李院汀那张冷静的脸,楼道有Fallen Like a Leave的曲子,飘来,
裸荒的泪要流了,是被那曲子感动了,还是被自己感动了?那刻着“Love”的红叶便在
这样的困惑和音乐里飘落了。
    裸荒和李院汀的故事就这样没有了声息,那时的裸荒还远没建立今天这样高超的哲
学,着实伤感了一阵子,好在李院汀总不在学校里呆,省去了许多尴尬的不经意的见面。
当本书写到大学毕业那一阵子的故事,也许还要提及李院汀——那时她已是亿万富翁的
未婚妻,声名传遍了校园内外。
    当多年的欢爱情殉化作烟云淡去裸荒最终明白那弗雷格林山之行确无可歌可泣之处,
和李院汀的One day friend,的故事的确乏味得很,写下来寄到《外宇宙读者文摘》这
样庸俗的杂志没准还能发表。那不过萍水相逢罢了,不过逢场一戏罢了——其实连一戏
都算不上,至多裸荒一人在用心做戏,李院汀根本没用心思去演那戏,只是随手翻了翻
裸荒的剧本便又随手丢去,就象随手拣了片红叶又随手丢到风晨。幸好裸荒会出不是很
多,李院汀便早早地打碎了裸荒的痴情,使裸荒没爱就太多伤害,只认识一位人生的高
手而已。
    这位人生的高手想来已是亿万富婆了,用那么多钱搭起来的生活场面一定繁华得很。
世界上有许多人是不追求生命的意义的,他们认为寓于形式之中,你只需努力构造生活
的场景就可以了——没有无意义的形式。裸荒偶尔还会想起李院汀绝不是爱情的驱动,
而是哲学研究的驱动——他很想描述一下李院汀这种人的心灵,但一直没有满意的论述。
直到最近裸荒的哲学几乎懒得关心人生了,而他自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超人的哲学。生物
是分门纲目属种的,在门这一层次上,裸荒也许勉强与人类有些共同之处,但在种的层
次上,裸荒实在觉得自己不属于人类,他渐渐地抛弃了人的荣辱观念,所有的人落花流
水在他的眼里都变成了生硬的动画片子,而记忆里的人则仿若化石里的尸骨,看着便没
精打采,何谈积极地去投入他们的生活?何谈为他们混乱的人生寻找哲学的出路?
    “死去吧,李院汀!”哲人裸荒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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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35: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论非凡的轻蔑

本章想写的是裸荒和他的老师秦卿的故事。

    一般来说,弱者会选择忘却来消释自己梦想破灭的痛苦,或干脆叮嘱自己:“她本
来不该属于你。”有一阵子裸荒确是无奈地写道:“秦卿本来就不是你的”,一直写了
好多遍,也没写掉痛苦。智者和哲人当然也有得不到的东西,但他决不会因为得不到而
痛苦,如今的裸荒哲学修为登峰造极,早修炼得可以随意控制痛苦的情绪了——即只要
他不选择痛苦的话,任何人任何事都甭想使他痛苦,他痛苦与否与他得到了或失去了什
么东西全无关系。裸荒的哲学目标之一就是要否认任何两个事件的差别性,这下更厉害
了,他压根无法判断是否得到了秦卿。裸荒甚至对任何事件的存在性表示质疑——这离
我们这里要写的故事太远,不费笔墨。
    裸荒今生收到过两张最珍贵的圣诞卡,一是第一章里叙述过的高中时代的恋人谭瑟
水送给他的那张;另外一张则是他的大学老师秦卿从外宇宙剑桥大学寄给他的,那上面
有亮丽的科罗拉多湖泊风光,裸荒收到这张卡时的狂喜是哲学也控制不住的,是作者缺
乏文学功底的语言难以尽述的。
    这两张卡现在都不见了。
    谭瑟水的那张是在裸荒 孤身一人闯荡天涯在一年内流浪五十多个城市的颠沛流离的
日子里丢失的——同时丢失的还有他在外宇宙社会里的身份证、档案袋、挂靠关系、粮
油关系、大学毕业证书以及他对所谓美好社会的信仰。而秦卿寄给他的那张卡(大二那
年的冬天)是在大四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不小心烧掉的。那是大四快寒假的时候,眼看
四年的狱般混帐的大学教育就要捱完了,裸荒极为兴奋,约了唐诗、华雨窗、成方程、
翁大侠等人在最后一门人大商学系课程考试结束的当天晚上把四年垃圾般的课本书籍全
堆到在操场的角落,点起了熊熊大火,祭天祭地祭自己早已死去的幼稚和激情,祭恶梦
一般逝去的大学时光。火光冲天中裸荒凛然看见了科罗拉多亮丽的风景——那湖泊、那
蓝天、那刺眼的白雪在化为灰烬的前一秒钟还是那么色彩分明,裸荒泪流满面,刚才焚
烧腐败教育的快感立时变成巨大的沉痛——因为同时被焚烧的竟是过去的自己,这不是
报复,简直是同归于尽!本来裸荒可以冲过去把那卡片从火堆里取出来,可他没有这样
做,只觉得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阴差阳错,任你如何顽强抗争,任你如何坚守真情,你
总是斗不过老谋深算的上帝。而人所能体验的最伟大的快感便是非凡的轻蔑,对死亡非
凡的轻蔑,对上帝非凡的轻蔑——那一瞬裸荒平生第一次体验到死亡的快感。
    如今裸荒和秦卿交往过的唯一痕迹也消失了,裸荒倒觉得也好——任何需要外在事
物,包括照片、贺卡和书信来唤起的记忆都是对真情的侮辱,那些有形的纪念物永远都
是人类用以装扮自己耍真情游戏的道具而已!而真正的感情,化入血液,写进脊髓,想
丢都丢不掉——这便是裸荒今日的真情观。
    一切要从裸荒读大学时第一堂外语课讲起。
    不知什么原因,外语课开课很晚,那已是外宇宙1989年月日1月底了,上午8点,上
课裸荒早于一小时前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了。裸荒来回翻着书本,本想背单词或读课文,
无奈心情太急,大脑里酝酿了许多个新老师的形象,无法集中精力于课本。注意,那时
裸荒读书很勤奋,以为象高中似的,谁学习成绩好谁就是系里的荣耀所在,后来明白了
人大商学系才不管学习成绩呢,他们喜欢的是高仕达那种拍马适迎的家伙,正符合大学
里所谓“育人第一,读书第二”的原则。
    新来的老师会是什么样子呢?裸荒这样想着,木木地看着教室的门一开一关和那一
开一关之间进来的男男女女只有一个女孩进来时冲裸荒点头笑了笑,过于突然的兴奋和
激动使裸荒对那笑容毫无反应,等他从惊喜的天堂平静下来之后,那女孩已坐在他身边
的位子上了。裸荒回头瞅了一下,教室的男女同学大多挤在后面的位子,第一排只有他
和那位新来的女孩。裸荒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自己坐在一起,只是不假思索地、十分
武断地认定那女孩很美——就是一种定义上的美,一种不言而喻的美,无需证明的美,
那美仿佛超越了一切语言。
    上课铃响过,裸荒旁边的那个一言不发的女孩子却走上了讲台,张口便是流利的英
文。以下的事情在家应该明白了,那女孩其实就是裸荒的外语老师秦卿。
    裸荒登时惊异得傻了,人还在凳子上,但心里已拜倒在秦老师的裙下。“天呐,身
边的‘女同学’原来竟是我的英文老师”,裸荒在心底呼唤着,“秦老师啊秦老师,你
怎么这样漂亮这样年轻又这样有才华呢?你这样漂亮这样年轻叫我怎样甘心称呼你老师
呢?”
    作者此处的描写实际有些夸张,而且显得俗气,总之大学里常见的师生恋便开始了,
当然首先是裸荒暗恋秦老师。第一堂课以后裸荒就把秦卿当成了英文——“英文就是秦
老师,秦老师就是英文”,每每在英文角( English Corner)里和那些半瓶醋的英文爱
好者争论词法或句法的时候,裸荒最后的论据便是:“秦老师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裸荒暗恋秦老师,英文课上他总是坐在第一排,所有认真听课的样子都带有做作的
成份,他没记住多少英文知识,只注意秦卿的一举一动,注意她的每一个笑容,注意好
那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每每秦卿目光和他相对时,他便努力地压抑内心的颤栗,装出投
身于课堂的神情,并且冲她点点头,以示自己在专心听讲。
    可秦老师住在哪儿,依然是个迷。
    裸荒已不满足于课堂上的交往,原因很简单,他下课也在思念秦老师。
    又一次外语课结束时,裸荒照例慢腾腾地收着书包,以等到其他人走后他可以有机
会和秦卿单独果一会。这时外面闯来几个痞里痞气的高年级男生:“哎哟,这不是秦老
师吗?怎么还教书呢?还没去USA?”
    “没办法,”秦老师平静地笑了笑,“先混饭吃要紧”。然后向裸荒招招手离开教
室。
    裸荒追上去,没等裸荒开口,秦老师道:“那些是我以前的学生,87级的,当时我
和同学们处得很好,经常参加他们系里的活动,所以和我很熟。”
    裸荒急忙要秦老师参加自己班级的元旦晚会。
    “傻小孩,”秦卿扯了一下裸荒的耳朵,“那时我刚毕业开始教书,有的是热情,
现在没了,整天和学生在一块凑热闹的老师,既是没成憝的表现,又是没出息的表现!
最好是保持一定距离。”
    裸荒本想问秦老师住在哪儿来着,这下不敢问了,只好随着秦卿的脚步轻声下楼,
窗外有灰云在梢间沉重地舞着,一种不期而至的惆怅钻进了裸荒的心里。
    裸荒最终知道秦卿住在学5楼212房间,是在暗暗走在秦卿背后许多天以后——象窃
贼似的,很紧张,有时天很冷,吃了不少苦头。但那确是一段甜蜜的日子,起码要比现
在的裸荒每日活在哲学的烂泥堆里甜蜜多了——智慧的哲人也许真的没有痛苦,但他肯
定没什么幸福。

裸荒最终鼓足勇气去见秦卿是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地面的积雪在正午时融化了,
到了晚上又结成冰,光滑光滑地,阴阴地冒着冷气,从脚底直往上钻。路边的柳枝上垂
着一竖竖冰条,象雅典神话里厄苏拉山上雪美人的发梢,是一种艳而冷的美丽。
    和那一学期里逝去的许多个夜晚一样,裸荒在秦卿窗前徘徊了很久,透过昏黄的窗
玻璃并不能看清自己渴望的身影,因为秦卿住在二楼。在那样寒冷而孤寂的季节里,在
一切不尽人意的大学里,在被特权滋养的傲慢的柏京人中间,裸荒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
徘徊在秦老师的左右,裸荒仿佛有了温暖的依据。那个季节里校园里浒的歌曲正写着裸
荒的恋情:“爱你象爱我自己,从不曾怀疑你可曾知道……”
    柏京城的居民还有大学里的教师,或者褒了风衣的白领人士行色匆匆地从秦卿的楼
下穿过,没谁会注意他那双困惑的眼睛,没有人读懂他那渴望的心灵,“大不了就是被
爱情折磨的傻瓜呗!”,路人多这样想着,谈到爱情,“是啊,偌大的柏京城哪天不在
上演千千万万个爱情故事?悲欢离合早看惯了。”裸荒徘徊在冰雪地里一遍一遍设想着
与秦卿如何自然地寒暄——要不就说自己来看同学们的考试成绩吧,或者来借张道真的
语法书。
    尽管准备了整整一个学期,在叩响秦卿房门的一刹那裸荒经历了瞬间的休克。
    门开时,裸荒傻呆呆地站着,没有一句寒暄,而所有的准备都被秦卿的轻轻一笑解
除了。那情形不象裸荒自己早有准备,而象秦卿早有准备。
    屋里的陈设简洁明了,所突出的只是一张外宇宙的美国地图、一部打字机和一张小
床。床边摆着一个棕色的大箱子,显然所有要带去美国的东西都已装进那箱子里去。
    秦卿坐在床边,裸荒靠着方桌站着,桌上的小闹钟滴滴嗒嗒地数着时间,压抑在心
底的情潮也在这“滴滴嗒嗒”中从裸荒的心海一浪一浪地上涌,却始终没有爆发出来—
—秦卿那份自然或天然的似水平静拂走了裸荒的躁动,使他的语言只在嗓子里震颤,情
绪只在血液晨踊跃,所有梦里燃烧的激情却变成现实的沉默。秦卿并不故意找些话题,
那张皙白从容的脸在昏黄的灯下显得更少血色,美得让人惊愕。多年以后的梦里裸荒还
藏着那份面孔,还有那盘起的黑发,那清澈的眼而梦醒日扮,裸荒总问自己:“为什么
爱情只在梦里才显得真实?”
    “秦老师,下学期就见不着你了吗?”
    “差不多是这样”,秦卿把目光洒在裸荒的脸上,裸荒如浴冰泉,那眼睛仿佛幽谷
里的一面湖水,“不过会有更好的老师来接替我,其实说实在的,我对你们并没付出太
多的责任,只是教书谋生而已,而且一直在忙着留学。”
    “秦老师,”裸荒嗫嚅着,“我会特别想你的。”
    秦卿笑了,带着一丝苦涩的牵挂,那似水平静的脸上泛起一纹涟漪,好象不愿意被
感动而偏偏感动了似的。
    “傻男孩,还是太小了,我也会特别想你的。”
    窗外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柏京城的寒冬在窗玻璃上勾描出一副冰质的山水图。
屋里的灯光依旧是昏黄的,一张美国地图,一部打字机,一张小床,各自处在显眼的位
置上,这样朴素的风景在圣诞卡上看过,在乡村音乐的和音里听过,在古才的黑白的爱
情片里有过,裸荒又一次回到童年岁月,只有童年岁月才是和此刻一样的好时光!
    “秦老师,我想你!”
    裸荒轻轻地唤着秦卿的名字,那声音仿佛来自古老的岁月,熟悉而又陌生。裸荒再
没有勇气看秦卿的脸,却依旧体验着那双幽谷深水一样的眼在读自己的心。除了彼此的
呼吸声,裸荒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空气仿佛凝固了,裸荒的脑里一片空白。
    有谁数过等待的脉搏?
    有谁喝过苦和幸福调配的酒?
    有谁看过生死边缘的颜色?
    在那一刻,裸荒把所有年轻的英勇都扯去了,裸露出一颗炽热而又孱弱的心,等着
自己的情人把那心轻轻托起,掬到嘴边,吻去那常年积月间孤独而忧郁的记忆。当一双
冰冷的唇从容地滑过自己的脸庞,裸荒仿佛没有了知觉,任由那唇摆布着,牵引着自己
穿过千年荒凉的时空隧道,安详地倒在母亲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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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37:03 | 显示全部楼层
骂裸荒从颠迷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伏在秦卿老师的腿间,自己的脸被秦老师捧
在手里,一丝凉凉的,滑滑的感觉从脸颊一直渗到心里。
    “你年龄太小了,”秦卿眼里挂着泪痕,竟笑得很天真,轻轻悄悄地给裸荒讲着,
声音里有一丝柔和的嘶哑,“你只是刚入大学,认识的人又少,以后会慢慢忘记我的,
到美国后我会给你写信的,希望你不久能有个女朋友,然后把我忘掉,OK?”
    裸荒说不出一句话,很早他便发现了语言的没用,今晚则更是如此,他抬眼和秦卿
凝视的目光相对,从那目光里裸荒朦胧地读出几丝眷恋,几丝无奈和许多并不能读懂的
东西。天已经很晚了,一种依依即别的伤感涌上心头,裸荒还想不出以后日子怎样一个
人渡过。夜黑黑的,象加冰的浓咖啡,又冷又苦涩,时光是不讲情面的,它只知道滚滚
前行,它不会让你在最幸福的时刻过多停留。
    秦卿见裸荒默不作声,便间或问一下裸荒家里的事。裸荒告诉她父母整天打架,心
里一阵酸楚上来,仿佛又看见父亲把母亲按倒在地,抓着头发狠打的情景,恶梦一般。
秦卿把手从裸荒的脸上滑下来,滑过他的身体,轻轻地牵起裸荒的手,想了一会才说:
“不要太沉缅于过去的不幸,一切痛苦都会飘远,一切都会成为记忆,多认识些新朋友,
你会活得很开心,记住我给你的祝福吧,也许它只是夜风晨的铃声,没什么实际的用处,
但愿它能陪你走过以后漫漫长路,其实上帝叫是公平的,它总能给我们每个人许多值得
珍惜的东西,你看,我教过的学生那么多,却只有我们两个这样亲密。”
    裸荒点点头,却应了一句:“秦老师,你的手是凉的。”
    秦卿狡黠地笑着:“成熟的女人的手都是凉的,又凉又滑,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那天夜里裸荒很晚才摸回到了宿舍,躺在床上久久难眠,只在沉沉冥思秦卿的那句
话,为什么成熟女人的手都是凉的呢?秦卿走后,裸荒总在激情勃发的夜里想起这句话,
在这样的疑惑不解中赶走一个又一个孤独的梦,直到后来认识了欧阳轻。
    大一寒假回家前,裸荒到了秦卿的宿舍和她告别,秦卿象个孩子似的说了许多笑话,
叮嘱他回家乡就要说家乡话,别说柏京话,她当年回家说柏京话被爸爸臭骂了一顿等等,
又硬往裸荒包里塞了许多水果,说那水果都是要扔掉的,好吃才不会给裸荒呢!说着拉
起裸荒的手,亲了亲他的额头:“希望你早日滚回家去”,又有什么新发现似地补充一
句:“脸上的粉刺千万别挤,否则你越长越丑。”
    寒假过后,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里再也没有秦卿的影子,等裸荒再次叩响彻云霄学
5楼212的房门,里面的主人已换成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裸荒伤心得几乎无法言语,便发
足狂奔,直到腾腾的热汗湿透了棉衣,结冰冻得他瑟瑟发抖——这种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爱情转瞬即逝的伤感故事还只在类似《人约黄昏》的鬼片电影里才曾有过,裸荒毫无准
备,寒假前那次平静而且逗笑的分别何以竟成了最后的分手?
    开始的几天里,裸荒总是执拗地不信,不相信自己的秦老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校
园里消失了,每每吃饭时总盼着和往昔一样和秦卿不期而遇,也常常在晚自习以后徘徊
在学5楼的窗下,盼着那昏黄的灯下再次闪现自己熟悉的身影,又怀疑秦老师也许换了宿
舍教别的班级,便从一间教室找到另一间教室,从一个英文听力厅跑到另外一个英文听
力厅。可这一切最终都成了幻影,秦卿在裸荒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好了,作者准备就此结束裸荒和秦卿的这一段师生恋情,读者也许有人觉得这故事
太简单。是的,爱情的实质就这么简单,复杂的只是爱情的形式、爱情的气氛和爱情的
环境——而这些东西是作者拙劣的文笔所无法企及的,那是庸俗的靠写字吃饭的言情小
说家们做的事。而且裸荒本人尽管也为那段恋情伤心欲绝过,欲哭无泪过甚至痛不欲生
过,但他最终活下来了,活得还很好,后来又爱上了别的女孩,因此他那一点小资产阶
级平民似的伤感恋情之细节实在没什么好渲染的,要是他真的为爱情跳楼自杀的话,没
准还有的写,不过那又轮不着作者来写了,肯定被新闻记者抢去了。今天身为哲学大师
的裸荒经常想为什么哲学家一般很难有爱情或美满的婚姻生活呢?原因之一大概是哲学
家太重实质而不重形式,他一眼便看透纷芸复繁的现实生活形式背后的东西,所以很难
被所谓浪漫的气氛所捕获。而凡是对爱情痴迷的人首先是对爱情的气氛或环境有一种
“沉缅其中无法自拔”的心理体验,比如以前的裸荒一看幽静的水面便想起秦卿寄给他
的卡片上的科罗拉多的湖泊,便想起秦卿那双幽深如高山湖水般的双眼,进而沉浸其中
无法自拔或压根儿不想自拔,于是伟大的爱情产生 了。如今的裸荒很难不由自主地沉缅
于某种情境之中,认为那是哲学的羞耻,他也可以有爱情,不过要先把哲学放在一边,
爱情和进食一样,完全是可控的——“我们相爱吧?!”假如有人问裸荒,裸荒说好,
“那咱们就爱吧。”这便是裸荒如今的爱情生活,省略了一切纷繁的形式。
    其实,裸荒和秦卿的故事还是有许多细节的,在裸荒自己的回忆录晨,内容比作者
写得多多了,包括秦卿教他英文口语的细节,包括秦卿教他跳舞的细节,包括一块儿做
饭的细节,甚至包括在外宇宙社会里只能做却不允许说的细节,此处全都省略了。作者
此处只想说明如今的裸荒选择哲学其实也是很无奈的事情,如果哪天秦卿突然来到他的
身边又和他搂在一起,估计他立刻又变成哲学白痴狂喜不已。人在社会里首先的目标是
占有社会的力量——能支配世间一切事物的力量,正象高中时代的裸荒要做拿破仑那样
的英雄一样。等人意识到自己没有太多社会力量的时候,往往选择苟活的道路,象裸荒
的同班同学高仕达、麦卡锡、庞白圆、马奎斯、费楠柯及现在的华雨窗(大学时代的华
雨窗还是有些理想主义的品性的)以及人大商学系那帮废物一样的老师们,他们过着蝇
营狗苟的日子,不至于太理想,但总不至于太差,只要长年不断地拼命奋斗总会有少量
的回报,什么爱情啦、婚姻啦、房子啦、职称啦、名气啦,总会有的。
    而裸荒恰是这样的一种人,他既没有支配一切的世俗力量,又不想为蝇头小利而驴
子似地苟且卖力地生活,于是只好选择了智慧和哲学,通过哲学,他又显得战无不胜起
来,而且和世俗上战无不胜的那种感觉没有任何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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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38: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青黄不接的季节

“多少男子汉
                     一怒为红颜
                     多少同林鸟
                     如今已成了分飞燕
                     …… ”

    裸荒最早听到这首歌是在大四即将毕业的夏日晚上同学聚会时翁大侠唱的。翁大侠
人不如其名,个头矮矮的,裸荒个也不高,但与翁大侠站在一起总还是有些优势的。翁
大侠身体弱弱的,皮肤皙白细嫩,象女人一样招人怜爱,稍不留神碰一下没准就会皮下
也血。翁大侠是个善良的人,四年大学悄无声息地读书,学业自然没有裸荒那么好,但
也不至于象唐诗、成方程一样差,,偶尔也能混个末等奖学金——假如商学系的亲信如
范杰茜、高仕达、马奎斯、庞白圆、麦卡锡.牛等人全获了奖而名额还有剩余的话。翁大
侠在系里默默无闻,正儿八经地属于平民阶层,由于酷爱读书,哲学上竟稍有功力,偶
尔也可以向裸荒讨教几招,他在学问上比华雨窗强多了——华雨窗虽然也有些哲学上的
天份,但前文说过这家伙毕业后便成了一头追名逐利的社会驴子,是个不求进取的人。
翁大侠读书时喜欢辩论,是裸荒、唐诗、成方程及华雨窗这一圈里的常客,因为他性格
较弱,争论时常处于下风,而且反应能力好象稍差,同样一个笑话,大家讲完了便一阵
哄笑,他要过五分钟左右才笑。从表面上看来,翁大侠也没有过女朋友,没什么情海波
澜,谁曾想大四的夏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卡拉OK跳舞时,翁大侠却哭了,一瓶一瓶地往
肚子里灌啤酒,本来白嫩的肌肤变得烈红,然后抱了麦克风,眼泪汪汪一遍又一遍地唱
着上面写的那首歌:“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如今已成了分飞燕……”直
到最后嘶声力竭面如猪血天旋地转歪倒在地呕吐不止,在喝醉之后的呓语中,翁大侠无
耻地暴露了隐藏在内心深处多年的秘密——原来他从高中便爱上了高中同班的一个女孩
子,爱了这么多年,那女孩竟还是在另外大学读书时追随一个外籍老师而去,那外籍老
师来自外宇宙的一个叫做中国的地区,那可是外宇宙最最富有的地区,经济发达,文化
悠久,人往高处走嘛,无可厚非。问翁大侠什么时候他的恋人提也分手的,翁大侠说中
大学一年级下半学期,嗨!大家齐声哄笑起来,“大学一年级人家就要和你分手了,你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悲痛不已?”——大家怀疑翁大侠对失恋的反应也象对笑话的反应一
样比平常人要慢得多。翁大侠说大一时她说分手但翁大侠仍然坚持爱了她这么多年,给
她写了上千封情书,以为“苦心人天不负”或者“真诚所至,金石为开呢!”
    看来翁大侠的确缺乏哲学根基。人生华年转瞬即逝,誓言肯定斗不过真理,肉体肯
定先于思想老去,世间哪里有什么真正伟大的爱情?爱情是正而八经俗而又俗的东西,
是骗人的世界发明的欺骗诚实人的最冠冕堂皇的工具之一。翁大侠竟然执著地上当,直
到今天还念念不忘高中的那个女孩。裸荒前不久流浪世界时拜访过翁大侠,毕业三年来
翁大侠竟老了许多,白嫩的肌肤已变得软耷拉的,象老处女的乳房,毫无弹性。问他今
后作何打算,翁大侠说要考研究生,在社会里混了三年,差不多要混到社会最下层去了,
想退到校园里去,退到垃圾一样的学问里去。考研也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大四那年唐诗、
成方程、翁大侠都报考过研究生,又都无一例外地落选了。这回翁大侠再不敢报考热门
的专业,准备考外宇宙某大学的古代语言学史专业,语言学就够冷门的了,何况古代语
言学?何况古代语言学史?听说那个专业钢筋年无一人报考,这回再无人报考的话就要
砍掉了。
    唉,翁大侠落到如此境地,全是爱情作的孽。其实大学刚入学的第一年确是一个爱
情青黄不接的季节——高中时代的恋人往往在另外的学校读书甚至正在被新人追求着,
而自己又一进不一定找到新的爱情。以人文经济大学89商学系为例,大一开始那阵子活
在爱情焦渴中的男生至少有裸荒、唐诗、戕音、华雨窗。大家的一般策略是和远在异地
的高中女友频频通信的同时,努力寻找新的机会,很少有人象翁大侠这样死也要死在过
去的爱情污泥里而不肯自拔的。
    相比之下,华雨窗在爱情青黄不接的日子里要比翁大侠聪明多了,此君高中的女友
姓韩,姑且称之为韩小姐。韩小姐没有华雨窗那么高深的智力,自然考不上外宇宙人文
经济大学这样的名牌学府,九牛二虎地努力终于进了外宇宙危地马拉小镇上的一所师范
学院,与华雨窗远隔千万里。华雨窗经常给韩小姐寄一些词章华美的信,大致是说大海
枯了,石头烂了,宇宙沉寂了他对韩小姐的爱情也不会变,而事实上华雨窗一入大学便
爱上了本班的颜如冰小姐,并在自己自荐班长组织内阁时任命颜小姐为他的宣传部部长。
颜小姐也是柏京人,户籍上的巨大优越感使她怎能仅仅因为一个小小的班级宣传部长而
对华雨窗投怀送抱?华雨窗在开辟爱情新战场的同时从没放松过巩固原有的爱情阵地,
直到现在他已在外宇宙国立银行里上班近三年且与新的女友谈婚论娶了还告诉远方的韩
小姐她是他唯一的唯一,说什么“我终将是生活中的强者,是事业上的赢家,所有的努
力,每一步成功,都在向你证明我爱你!一直在走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路来爱你,我绝不
会辜负自己年少时的雄心和对你的执著。”韩小姐自然感动得每每以泪洗面,本来没什
么文学功底也不得不倾心血写了许多诗寄给华雨窗,其中有些还真象大家手笔,实在难
为了韩小姐,比如:
                 “春去花落,铅华已逝
                   而我人生的小径上
                   还悬着雨窗的眼睛
                   象天上的寒星
                   牵着我
                   走过长夜
                   走向黎明

                   雨窗,my love
                   相信我的爱
                   让我再经历几岁沧桑
                   也不言感慨。”

    从这里大家不难看出华雨窗始终处心积虑地留一手,以应会自己的爱情的饥荒岁月。
    华雨窗大一时爱上了同班的颜如冰,首先是因为颜小姐欣赏华雨窗的德国式的复杂
的屡利的思想。这颜小姐可是了得人物,读了好多书,据称最讨厌的就是生活富足而没
有头脑的人。颜小姐才学也众,气质高雅,因而曲高和寡落花流水落难欢,言语间用词
生僻,当大家还只会使用“男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她已经开始使用“老公”这个从文
化沙漠的香港传来的词了,开晚会颜小姐不叫“晚会”叫“扒梯”(party),小孩不叫
小孩,颜小姐叫“BB”。颜小姐的长相也出众,整张脸及脸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可以用一
字来形容:“凸”,嘴角外凸,嘴唇外翻,常使人联想到生理上的脱肛现象;鼻向外伸,
眼球大而且突出;两只耳朵倒象长在脑后;没有下巴,没有上额;大而且突出的眼、鼻、
嘴、牙已经占领了脸上95%的版面;牙齿的整体布局是朝着嘴外发展,给人的感觉象嘴里
含着一元四次抛物线,而那抛物线的底部和顶点是朝着嘴外的。想起颜小姐的脸型裸荒
常联想到科幻小说里持久战星人或夏日池塘里的青蛙。颜小姐不笑就裸露着牙齿,笑起
来则将红紫色的牙龈展示无遗。
    颜小姐的家庭位置大体在外宇宙柏京城的二里铺三里桥四王坟五里庙六里坑七里沟
八里庄附近,是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划归柏京城的一个小地方,在一般的柏京
市区图上是找不到的。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身份证上写得清清楚楚“柏京户籍”,而且
那一口含混不清的儿化音可不是假的,因此尽管华雨窗别有用心地把宣传部长的位子给
了颜如冰,颜小姐并没有回报华雨窗企盼的爱情,只觉得尽管华雨窗也读过维特根斯坦
的《哲学研究》或尼采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但终究还是很农民的。(注意“农民”
这一名词近年来常被用作表语形容词)不过颜如冰小姐拒绝华雨窗的借口很委婉,说好
那时的心境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见云”——她也处在爱情青黄不接的季节,
高中的男友要和她分手,她同意了,但却痛彻心扉,她那种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成
熟,那种随风而逝化解一切的害达却使她更加痛苦,意思就是说她还是爱她高中的男友,
而事实上颜如冰小姐早在人大商学系的晚会上认识了一位有钱有势的有妇之夫——什么
沧海巫山,什么高中的男友,什么英气风发的华雨窗,小孩的儿戏,该收场了。
    这时候(大一下半学期)那位外地来的路琼小姐已是裸荒宿舍里的常客,不是来找
裸荒,而是找柏京籍的刘易斯。据说他俩是去弗雷格林山看完红叶后成为恋人的。这样
也好,路琼小姐发狠要留柏京,死跟着刘易斯便是捷径之一。他们俩一直喜欢直言不讳
地交易,彼此都害怕吃亏,俩人一块儿吃饭总要记帐——从大一开始便开始过家庭生活
了。不久俩人合计了一下,打印了一份和高中恋人的绝交通知函共同签名分别寄了出去,
于是这一对新组合的恋人关系立时紧密起来,每周六刘易斯都把路琼带回父母家里让她
接触正宗柏京人士。路琼小姐知道这份上等人的社交机会来之不易,潜心苦练,语言里
的柏京味果然浓了起来,她的柏京口语学得最好,儿化音竟比柏京公共汽车上的售票员
还要浓重,嗓子里仿佛总有一个滑熘丸子,声音全打着卷似地往外滚动,办公室不说
“办公室”,而说成“办公shier”;上车不说“上车”,而说“上cher”。这下好了,
路琼小姐虽然智商的三次方也不及唐诗华雨窗等人,却因为一口地道的柏京话而傲视所
有外地来的学生,对于一切她听不懂的道理或辩论,她总爱用拉长的鼻音加一句:“真
农-民-儿”。最后这位:准“柏京人”的语言心理优势不仅限于柏京方言,竟蔓延到外
语界。路琼小姐竟学会和许多柏京人一样在形容某人的英文口语不好时,往往指出其口
音里没有北京味。经常听她说人家“我觉得你说的象南方英语”;“你这不是英文,而
是上海英文吧?”;“你的英文口音里夹杂着四川口音儿;”“你怎么说的象巴基斯坦
英语”……凡此种种,就不说自己的英文口语里来杂着柏京方言,而事实上自打进大学
起路小姐的英文就没及格过。有一回裸荒做导游领了一位纽约出生的混血儿和路小姐聊
了几句,那混血儿也是个纽约的穷鬼,穿得象叫化子,样子象越南人,竟被路小姐嗤之
以鼻:“听他这英文怎么夹了许多纽约口音,太不地道了,我虽然词汇量不够,但柏京
语音语气掌握得比他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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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再到后来,路小姐已象众多的柏京人一样,变得很能说,很喜欢说,呼吸可以停止,
但嘴巴却不肯闲着,上至天文地理哲学艺术,下至电脑首饰浴液鱼香肉丝,她无一不精,
别人的道理死活灌不进她那容量有限的大脑,她一张口便如黄河越九曲,长江泻三峡无
休无止。谁都知道,柏京人能说,绝不因为他们有头脑,而仅仅是因为他们有张嘴巴,
我们的路小姐便是如此,在大脑功能日益退化的同时嘴巴的功能却突飞猛进,到后来一
称钟能发出数十个音节,全是儿化音。她的嘴巴显然不是由高级中枢神经控制的,而是
由控制呼吸、心跳的类似迷走神经的非自主神经控制的——在她拿到柏京户籍的那天,
她终于成了一个发音盒或者说话机器。裸荒、唐诗、华雨窗、翁大侠及成方程等人经常
在宿舍里探讨学术问题——远非路小姐那种仅有语言中枢的大脑所能理解的高深的学问,
可只要路小姐在场,她便积极参加讨论,其实是展示她的娴熟的儿化音,直整得大家啼
笑皆非,拱手认输。
    班里面唯一能和路琼小姐在辩论中抗衡的倒是高仕达委任的体育部长博利森。这位
博利森先生力壮如牛,四肢肥壮,体重三百磅有余,声音又高又粗,他说话时呼呼有风,
嘴前放台风车没准可以风力发电。此君在辩论中取胜的唯一策略便是靠强大的声音把对
方的声音全面地压倒,全面地覆盖,旁人只可能听清他的话而绝无可能听清他对手的话
——这一原理曾在军事上用来对雷达系统进行电子干扰。唯有博利森先生在场,路小姐
才不敢表演自己的儿化音——可见社会的暴力原则无处不在。
    这博利森也是个颇有特色的动物,情绪外露,喜欢自欢自擂,经常一过读信一边扯
着嗓门自言自语:“唉,我高中的女朋友又约我去巴黎了;”或者“澳大利亚的地价真
他好贵,我高中的女友花了十几万美金可买了不到一亩地的小农场。”其实他压根儿没
什么真正的女朋友,只把所有被他意淫过的高中同学一厢情愿地当成自己的女友。博利
森基本的观念就是爱情等同于性欲。入大学后高中的那些“女友”自然不见了,此君便
转移了意淫对象,用语言把他看中的人文经济大学里的女生全强奸了个遍。博利森每每
熄灯后要躺在床上给大家讲天南海北的下流的三级故事,谁要反对他便骂谁是伪君子,
说什么性欲是人之天性,古来有之——裸荒想这样的观点也许没错,但你终不至于因为
吃饭是人之天性便要日日夜夜谈论吃饭吧?博利森恰是这类人,大脑里面积不大的思维
中枢全给性欲战友领了,一谈起与性有关的话题便思维活跃,两眼放光,象吃了过量的
春药,每晚熄灯之后要咀嚼两三个黄色笑话,否则象严重的失眠症患者吃不到安眠药一
样,难以入睡。博利森智力有缺陷,英文词汇量至多两三千的样子,竟全是和性有关的。
他自己画了一幅裸体的男女挂图,和性相关的部位全标了英文,每日在那里独自研习。
这样苦心背了四年,博利森掌握了许多外文教授也识不得的生理解剖学的英文,也算学
有所成,竟获得了人大没学系的优秀体育部长的荣誉。
    所以解决博利森的爱情饥渴症还是较容易的,想办法给他整个风月宝镜就可以了。
一般女生都把博利森看作攻击性较强的猛兽,唯商学系89级的罗伊娜和博利森处得来,
俩人经常又打又闹,笑声传得很远,看样子他俩很天真,不夹杂肉欲,倒使旁观者往往
觉得自己邪念太重。
    下面该说说唐诗的爱情了。唐诗来自法国南部城镇的乡绅世家,父亲是那个镇上的
政要兼艺术协会会长,老头子虽然退休在家但在文化界的地位不减。搞音乐的瓦格纳、
门德尔松自是唐诗家里的常客,学问高深的哲学教授黑格尔及数学天才高斯竟也在唐诗
老父的寿辰宴会上来敷衍一下,此外还有未成名的画家、精神失常的诗人、仕途落魄的
政客、缺乏实验经费的物理学家,也常聚在唐诗家里互诉人生苦多。这种环境熏陶下的
唐诗却也多才多艺,从进学校那天起,除了学习上基本上过得去以外,大把时间全用在
读书及恋爱上了——所以说爱情从来是富裕者的游戏。有钱人可以用富足的金钱去支撑
这种游戏,而唐诗这种智力和情感的富足者便有充裕的心情或浪漫去追逐爱情。那些终
日辛苦劳作而又心智全无的人至多会有性欲,到哪显寻爱情呢?
    唐诗的诗才、琴才、书才、口才及智力上几乎是所向披靡的。天才全靠爱情支撑的,
一天没有爱情的滋养,他所有的才情便会枯萎。高中时代的恋情暂且不提,大学伊始唐
诗便和本班的陈心仪磨擦生电,撞出爱情的火光。那陈心仪来自外宇宙的特区城市溥东,
父亲官至该地区第一行政长官,其实是人大商学系里的第一高干家庭。陈心仪是独生女,
被视为行政长官大人的掌上名珠,和她一起来人文经济大学报到的包括五十套精装世界
名著、一个保育医、上百件四季时装、一箱子体育器材及一架电子琴。陈小姐并没有大
家闰秀的娇惯,反而知书达理、温温尔雅、落落大方、喜欢读志摩的诗,喜欢读勃朗特
姐妹的小说,《红楼梦》据说百读不厌,竟也能读懂鲁迅的犀利、看透林语堂的老滑,
这下可了不得了,班里唯一能与之有相同文学品味的非唐诗莫属。陈小姐喜欢下棋,太
好了!唐诗在黑白的世界里还未曾遇过敌手;陈小姐有架电子琴,却只能弹秦几句简单
的和弦,唐诗接过来,竟娴熟地弹起了“the Sound of Silence”,陈心仪小姐再也经
不起浪漫氛围的感染,毫无选择地倒在唐诗的怀里。
    当时的唐诗是什么样的人呢?
    刚入大学那一阵子,唐诗还是充满激情和梦想的青年。入学时报考的是国际政治系,
无奈老天无眼,偏偏把它甩到商学系这个火坑。(顺便说一句,人文经济大学的国际政
治系比商学系并好不到哪儿去,只不过由另外一些面孔的骗子组成)于是唐诗天性里的
愤世嫉俗的品性便日益暴露出来了,凡是与商学系有关的课程全不去听,只偶尔听一听
公共课程式,如外语、数学、逻辑学等等,要么就到图书馆钻研哲学、历史,看小说写
札记或干脆下围棋弹吉它。这唐诗长得眉清目秀,两只眼睛总在直直地盯着前方,仿佛
看到了不属于这世界的奇景似的,只是身体太瘦了,尤其在与人激烈争论的时候,张牙
舞爪地,象个会活动的稻草人。唐诗最早发现了商学长江是个骗人的系,所以早早地放
弃了学业,学习成绩始终倒数第一第二的,如果他倒数第一,成方程则倒数第二;如果
他倒数第二,成方程则倒数第一。他们两个在学习成绩上真正的棋逢对手。从反叛人大
商学系的那天起,唐诗便与大众的距离愈来愈远,他的聪明使他过早地看透了商学系的
假,也是他的聪明使他轻晚地赢得了陈心仪,当他与商学第彻底决裂的时候,他与陈心
仪也决裂了——这其中似乎多少有些宿命的味道吧?
    上面写了这么多人新旧爱情的转变,其实只是个浮光掠影。爱情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它的厅妙的功能之一就是能够让人毫无理智地胡说八道。经常有人在爱情高潮来临的时
候说什么“这辈子只爱你一个”或“我要把我的所有都献给你”或“这世界什么都在变,
唯独我对你的爱情亘古天荒不变,”这些话在头脑清醒的日子里想来是多么不切实际呀?
可爱情偏能让人昏了头轻而易举不由自主地便许下这样诺言,如裸荒对高中的恋人谭瑟
水或华雨窗对高中的妇友韩小姐都曾有过这样真诚的谎言。爱情的奇妙还表现在当新的
爱情来临时,它又能毫不费力的将往日磐岩般的承诺击碎——大学生活开始一年后,还
有几人没放弃高中时代的天长地久而在新的情海里追风逐浪?爱情就是这样俗而又俗,
它却又象一面镜子照亮人性的卑贱——为了一瞬的欢爱,高潮竟不惜说出“付出一生”
这样天大的谎言,难道人性永远是情欲的奴隶吗?这样想来,小说真的没必要写,“无
边落木萧萧下,无尽黄河滚滚来”,古今的感伤肯定没什么两样,变的永远只是形式,
不变的才是人生的内容。
    现在的裸荒也许会上资本家的当,但决不会再上爱情的当,他被爱情欺骗了多次,
等清醒过来,世界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他不得已只能做哲人做伟人做思想的天才了,
只有在智慧的领地,一无所有和无所不有才没有差别。而外宇宙却是个只承认暴力的世
界,它发明了爱情,发明了真诚,发明了善良,发明了忍受,等那些笃信爱情笃信真诚
笃信善良笃信忍受的人们最终一无所有时社会才暴露它狰狞的脸——哈哈,象你这样容
易上当的人还真少见,活该!当然现在的裸荒也谈爱情,当他说“我爱你”时,和说
“早上好”或“祝你幸福”一样,仅仅是一种社交语言,早已丧失原来的沉重的意义。
人家请你吃顿饭你说句“谢谢”总是应该的,所以裸荒认为当你积压某人舒服地做爱时
说上一句或几句“我爱你”也是起码的现代人的礼节。那是经过人文价值的衡量之后而
选择的一种判断,和事物的实质没有任何关系,在我既可以说“爱你”又可以说“不爱
你”的情况下,干嘛不选择“我爱情”呢?就象大家见面说“早上好”而其实你未必早
上真好一样,在我既可以说你“早上好”又可以说你“早上坏”的情况下,干嘛不选择
“早上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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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40: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逆境不久 强者必胜

在无名的岁月里,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常常涌上心头。“笑看风云,我做得到吗?”
裸荒怀着超人的心灵一生都在不停地抗争。有时他问自己,“我到底要和谁抗?要和谁
争?”而在资本主义疯狂扩张的外宇宙,裸荒不断遭到世界的冷遇,没人理角他,没人
读懂他,甚至没人试图接近他的灵魂,想来这是天才共同的命运。对天才来说,活在人
群中每天都在锻炼忍受那些无法忍受的事物的能力。
                 “我深知厄运意味着什么,
                   但我不肯低下高昂的头颅。
                   生命的法则告诉我
                   激狂可以战胜一切,
                   包括肉体
                   包括颠倒的宇宙
                   包括为超人树起的十字架!”

    这首尼采式的短诗是裸荒毕业流浪一千多个日夜之后写的,在那样孤独的夜里他写
过许多不属于外宇宙世界的诗。有的诗他自己过后也看不懂。人生灾难颇多,每日的心
情都不一样,却无一例外乱糟糟的——在外宇宙那发达的世界里,最好什么也不说,什
么也别想,那世界纯是乱了套,我们没办法让人们理性地生活,只能眼睁地看着世界巫
婆似地胡闹下去,只能寄希望于它尽快地腐烂——注意前文一再强调裸荒是一个害怕暴
力的人。
    裸荒写诗,也写故事,在组织化、巨型化、信息高速公路化的资本家那儿,一面靠
欺骗资本家过活,一面心仪艺术,为超人类创造作品。对于艺术裸荒还是有许多见解的,
比如献身艺术,对!献身艺术是伟大的,有魅力的,值得献身,但千万别上人类的当,
说什么为了人类的艺术而奋斗终生——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怎能卑俗到这种地步仿佛艺术
只能媚人类的俗,否则便无法生存一样。献身艺术却是为了人类和献身艺术却是为了苍
蝇蚊子一样,有什么真正的意义?裸荒知道这种观点会遭到人类的攻击,那是自然。裸
荒认为在对会苍蝇和蚊子上面人类有着共同的利益,而在对会同类中的异己上,他们照
样也有对等苍蝇蚊子一样的阴毒。一切都是假的,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而一个理性
的人只要能做到不用暴力对付别人就足够了。人类保护只是对他们有用的人,他们只保
护他们欣赏的艺术家,他们只喝彩与他们共鸣的文学家,在打击异己上,他们比毒蛇更
毒,比豺狼更狠。说实在的,裸荒经常想,死在豺狼和毒蛇手里的人们有几?多数还不
是葬命于同类?
    所以裸荒与人类交往(除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主动和人类交流)的原则便是“假如
社会不主动招惹我的话,我绝不招惹人”——我只是用自已诚恳而简单的付出换取自己
的所需,我所过的只是一种最最牵就别人而保全自己的生活,正是人类的英雄们所不齿
的苟活而已。
    而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人生梦想在外宇宙那个所谓造福大众的社会
里实现起来竟比登天还难。裸荒大学毕业第二年已饱经人世沧桑,于是辛苦地在资本家
手下做工,从社会里“公平”地换取了一定的生产资料(裸荒认为只要不夹杂暴力的交
易就是公平),跑到了人兽罕至的孤山僻林里搭了间遮雨的茅屋,潜心从事哲学思考—
—那个所在本来距外宇宙人类社会千万里外。谁曾想几个后外宇宙竟派人来管理裸荒,
向他收取管理费。裸荒再也没有哲人的克制——我远隔万里和你们究竟有何干系?(你
们到底保护了我什么?凭什么要我缴管理费?凭什么打扰我的宁静?你们所说的管理便
是无理!无理的掠夺而已!
    最可气而且可笑的是那社会竟派人检查裸荒的户籍,档案及身份。人活到再也无法
证明自己是谁的地步,便是外宇宙社会现今文明的最顶端。裸荒说自己是裸荒,那社会
死活不信非要他拿出一个电脑印刷的卡片不可。“这是他妈的哪门子道理?”裸荒愤怒
地想“那卡片本来就是你们硬加给我的,而今我没有了,我就再也不是我了,真是天大
的滑稽。”
    唉!外宇宙这个社会完全把人异化得无法生活了,能生活的人都是社会的产品,社
会的饰物,社会的工具。只有你为它服务、为它流血出汗的时候,它才记起你,你的观
念悖于它乃至你仅仅想和它相安无事绝无可能——它要斩掉你的梦想。
    这样想来,外宇宙的社会真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由已经掌握了足够社会力量的
动物们设置的圈套或陷阱。他们掌握着印钞的权利,却又控制着物品听价格;他们制定
了森严的门第和等级,却又发明所谓人人平等的强权法律去维护这些等级;他们印制了
种种证件,却又规定没能这样的证件便不能生存。在外宇宙的社会里你想在某一单位就
业,就要交一笔钱;而你要离开某一个单位,还要交一笔钱!你想在某个城市居住,要
交钱;而你经离开这个城市还是要交一笔钱!在这样的社会里,有什么理性的道理可言?
    在外宇宙,那里的动物们在戕杀同类方面的天才和悟性是登峰造极无与伦比的。当
资源厅缺时,当身陷困境时,他们首先想的便是斩杀同类。那些揣着枪拎着刀靠放火抢
劫谋生的人们,裸荒不相信他们能抢劫外宇宙的总统,不相信他们能抢劫商贾巨富,他
们能抢劫的大多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卑弱而清寒的平民罢了,(裸荒在外宇宙资本主义社
会打工时曾屡遭抢劫),他们的本领也只限于宰割同类而已。在外宇宙的某地区,当外
患来时,那位光头的委员长还高声宣道:“攘外必先安内”——管他哪国强盗打来了,
史弟俩先分个高下再说,其自相残杀的嗜好一览无余。
    于是裸荒更加深了“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的信念。在外宇宙这个弱肉强食的社
会里,横生暴死乃家常便饭,能苟活已是不易,谈什么幸福?谈什么理想?太奢望了。
乞望外宇宙的社会带给你幸福就象乞望丹药店使你长生一样,不仅可笑,而且绝无可能!
    当然有人能在外宇宙的社会里游刃有余,而且很多人能游刃有余。达官巨富自不必
说,象华雨窗那样仅仅有着达官巨富的梦想的苟活者又何尝不是信心十足,相信“苦心
人天不负”终有一天自己也能游刃有余呢?如果没有任何一个人从社会里获利的话,那
社会也真的不会存在了。外宇宙的社会就象一张肮脏的大赌桌,总有少数人从那张旋转
的赌桌上谋得大利,而大多数人却被它剥夺至死,毫无所获。有理性的平民百姓做不了
庄家,最好也别却做赌徒——你必输无疑。而从那张赌桌中已经获大利的人,继续赌下
去,早晚有输掉的那一天。可异欲海难平,大众一近社会的赌桌便不肯罢手,而且一旦
有了钱,便有了实力,便能和庄家勾结,加强自己再赌再胜的机会。社会中的例子便是
那些靠钻营发了家的人便想方设法再捐个官位,以使社会的改革进一步向自己倾斜。
    这样分析下来,文明真是一场悲剧,一场上演了几千万年而依旧有人为之痴迷的悲
剧。裸荒读懂了文明,但他面对文明却无举力之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世界反反复复演
着同一出悲剧,他只能披蓑戴笠,嚼着沧桑独钓江雪,那是一种绝对的精神孤独,能和
他对谈的,只有他自己。多少孤寒的夜里,裸荒蜷在文明的一角总想忍不住提笔大骂,
可他最终都忍住了,用哲学控制着自己的愤怒,他知道他的笔是斗不过社会的子弹的。
    裸荒对外宇宙社会这种无限颓废的情绪最早可追溯至大一暑假前的军事训练。简单
地说,那次军训成绩大家几乎全是优或良,而裸荒却勉强得了个及格。高仕达为自己军
训成绩100分而炫耀了四年,每每评选奖学金、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他总是竭力要加进
军训的成绩。裸荒不能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军训成绩这么差,他训练得民常刻苦——因
为他知道自己和军训长官谈不来所以训练得民常刻苦。那些调皮捣蛋刁滑懒散的学生只
因为有空便和军训长官一起吃喝玩乐互相吹嘘竟也混到了优异的成绩,这其中的社会规
则是天才的裸荒所不能理解的。这种对社会规则不能理解的困惑,日积月累,便有了今
日的愤世嫉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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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41: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章的以下部分是对那段军训故事的扼要叙述。
    那是大一下半学期就结束的时候了,对裸荒这样整天死在校园里读书的人来说,军
训当然是件值得庆幸的好事,起码有机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呆一阵子,看一看山野风光。
据说游历是大家诗人的生活方式,古时的贾岛、拜伦自不必说,现代的弗罗斯特、徐志
摩不也到处游山玩水?当然志摩的家境好,用不着沾军训的光去远望群山的苍老。裸荒
就不同,穷学生一个,所以早早地准备了日记本,要把军训的感受全写下来。高中的恋
人谭瑟水在信中千百遍地给裸荒渲染军营的感觉是如何如何神圣而令人难忘,尤其当你
正步走在方阵里,更有万种豪情聚涌心头。
    89商学系因为这新生军训而忙得一蹋糊涂——其实“忙”是他们向往的生活方式,
作为一个现代人,哪个不成天喊“忙”呢?军训只是他们为忙碌的人生找的借口而已。
以高仕达为组长的军训筹备组早在一个月前便成立了,组员无外乎高仕达班委的成员如
庞白圆、马奎斯、费楠柯、麦卡锡.牛等人,这些人在班里都有一官半职,其实也都是高
仕达的“政治”玩偶。高仕达不止一次地在课堂上申请暂停讲课(在89商学系乃至整个
外宇宙各大学里,有此权力的仅高仕达一人)自己站在讲台上给大家宣读军训的目的、
意义、时间安排及个人注意事项等等。并请来了一位少校,给大家做宣誓表演。系主任
查理.开思米(以下可能会简称为“查理”)在高仕达的怂勇下做了简短的演说,大意是
告诉同学们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锻炼机会,多多体验军营生活。查理教授早年参加过拿破
仑的卫国战争,拿破仑倒台后在加勒比海岸蛰居数年,考入夜大,好不容易谋到外宇宙
人文经济大学商学系主任的位子,讲话时最爱用的一个词便是“来之不易”,所以查理.
开思米教授被唐诗、裸荒等人私下称为“来之不易”先生。这位“来之不易”先生在军
训动员演讲时用的是最拿手的不紧不慢的声调,配合着五指并拢一举一抓的手势颇有历
史片里一国首脑的派头。油头滑面的林颂也来了,只是忙着和博利森、庞白圆、马瑟等
人调侃,告诉大家打枪可别走了火。班主任李可心也到了,这是89商学系小鸟一样的班
主任,平日就温柔怜爱,此刻便躲在后面和女生边聊边笑。李可心的肚子圆凸起来了,
肥硕的裙下依稀可见孕妇的身形,那脸色也变得醇厚且粗糙了一些。这一切都是做母亲
的前兆吧?裸荒这样想着,总觉得李可心不该怀孕,好象这不是89商学系那只温柔的小
鸟儿应该做的事一样。
    军训的地点设在外宇宙澳大利亚一个叫做昆士兰的地方。它是那样的偏僻以至于只
有专业的地图测量师才知道它的名字。那是一片没经过一丝开发的荒蛮的土地,仿佛被
九个太阳灸烤着,所谓的军训基地便是一圈铁栅围起来的一方黄土地,地面上飞扬着如
粉如沙的尘土,在烈日下腾腾地冒热气。方圆数百公里直到视野尽外看不到一棵绿树,
这使裸荒想起天文学里所描述的宇宙形成初期的星球及星云——那时一切都是炽热的,
没有生命,也没有绿色植物。也只有在昆士兰这种地方,奸猾的人类才不会那么嗜虐成
性,这是苍蝇和蚊子的天下,也只有在这种地方,哲学的矛头不再指向愚蠢的人类,而
是指向疯狂的苍蝇和蚊子。如果大家读过《荆棘鸟》这本小说,没准可以想像昆士兰的
自然景象,那里的主人公拉尔夫在成为红衣大主教之前曾在象昆士兰一样的环境里生活
多年,并爱上了天使一般的女孩麦吉,所以说艰辛的岁月毁灭的是大片的弱者,保存的
却是英雄。当裸荒这样瞎梦的时候,浑身上衣的衣裤已经湿透了,隐隐地感觉着头皮正
在流油,似有无数的小虫在发根间爬行。于是一路的豪情便被瞬间的骄阳晒萎了,此起
彼伏的是稀嘘声、抱怨声。女孩们白嫩的脸蛋下车后瞬间变黄变黑了,仿佛这里是个大
煎锅要煎了女孩的脸蛋做菜吃。平日有化妆习惯绵女生此时最苦不堪言,脸上的粉霜和
口红全脱了水,结了块,翘了边,漂亮的脸庞此时变成沼泽地。昆士兰的天空出厅的蓝,
象钢板一样空亮亮的,天地间就被太阳自个独裁着,没有云,没有风,空气被蒸得越来
越少,越来越薄,呼吸也越发困难。相继有几个女生倒了下去,被人七手八脚地架着,
又是灌水,又是捏人中。裸荒身体瘦弱,倒耐得住烈日,庞白圆却不了,又肥又胖,又
白又嫩的身子这会儿变成了我们常说的北就烤全鸭,只是红彤彤的大口在一张一合地呼
吸着,证明他还是活物。裸荒见胖子(大家习惯称庞白圆为“胖子”)努力吸气呼气的
样子,甚觉好笑:“你这胖子,时时暴露你自私、贪婪的本性,看不见这儿空气少吗?
慢着喘,给大家留着点。”那胖子显然在竭力减少一切生理和心理的运动,并不理会裸
荒,只是白里泛红的眼睛骨碌了一下,算做愤怒的表示。高仕达充分展示着一班之长的
身份,大汗淋漓地跑前跑后,叫大家要顶住,力争89商学系获得精神风貌第一名,而他
自己则热得象个水人。
    高仕达好象天生就属于这种艰苦的环境似的,没等大家喘过气来,便找来了铁锨和
扫帚,招呼大家来收拾房间。那宿舍看来刚竣工没几外小时,地面满是泥浆和水泥,房
顶上粗糙的白石灰一触即落。高仕达在纸上列了个值日表,每天有一个卫生负责人,说
是一定要在宿舍卫生评比中获第一。
    第一顿晚饭来不及组织,几千人各拿自己的饭盒排队去领裸荒也随着人潮向着据说
是饭堂的建筑物冲去。那饭堂是露天的,只是几堵红砖墙围起来的一方空地。地面坑坑
洼洼,这儿一堆泥巴,那儿一汪臭水,还有横竖躺着的钢筋水泥板,墙上的脚手架还没
拆掉,看来施工队刚刚被赶走。这哪里是什么饭堂?简直是电影里遭了空袭以后的荒里
民房。而排队吃饭的学生又是何等的混乱,纯是一群从波黑战火时逃出来的难民。总之,
整个儿感觉是象拍电影,裸荒混在其中,象一名不足轻重的群众演员,竟也挤到了一份
饭吃。那饭里险了必要的营养之外,还有足够多的沙子和灰尘。好多女生开始放不下大
家闰秀的架子,死活不肯吃,后来证实人的虚荣是拗不过饥饿的。
    晚饭后又出现了用水危机,宿舍后面十米相间排了五六个水龙头,流出的水不是清
色的,是黄色的,后来竟连黄色的泥水也流不出了。还有可供用水的地方是澡堂,所谓
澡堂就是设在阴暗小房里的水龙头,使你可以脱了衣服用水而已。还有一处水源便是厕
所了,厕所是那种长长的沟式结构的,不是彼此独立的抽水马桶,可同时容纳50人大便。
大便池的一端有一个水龙头,做冲便用,倒真有几位忍着臭味排队在厕所的水龙头下接
水。
    太阳西沉了,西边却依旧半天残红,地面上隐隐地向上辐射着一天里积聚的热量。
喜欢运动的男生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奔抢着足球,大门附近横竖倒着几个篮球架,没人
把它们扶起来。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走着,或拿着书或捧着Walkman,或什么也不拿,就是
走着。在军营的更远处,有起伏的小土坡,有高低不齐的野草,包括马齿苋和秋海棠。
这是未曾被人类践踏过的荒地,是真正的诗人的故乡,裸荒这样走着,竟又恍惚走回了
童年,那也是这样荒凉而充满诗情的岁月,那时他在外宇宙的山村里牧羊,清风掠过荒
野,送给他来自天外的气息,他被纯粹的自然感化了,眼里流出最年轻的诗作——而岁
月渐长,诗情何以竟变老了呢?在土坡背后,在密草丛间,横竖卧着几对男女。他们或
在身下垫张报纸,或铺件衣服,或直接倒在草上,交颈贴腿地搂着抱着,亲吻着,抚摸
着,互相探索对方的隐密,把血色夕阳下的昆士兰的荒鞠草地幻化成情欲的巴黎,于是
激情无处不在。这些恋人们是校园爱情文化的先驱,他们在大一便潇洒淋漓地进入角色,
上演男女悲喜剧,对比之下裸荒隐隐地失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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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42:05 | 显示全部楼层
九点半左右,裸荒回到宿舍,高仕达正和一位被称做班长的年轻士兵商讨治班大计。
那军训班长个头不高但很结实,脸上的皮肤又黑又紧,没有一点多余的肉,那才是健康
的表现。这位士兵的险蛋象南方的芒果或美式橄榄球,光滑而没有棱角,上唇边有嫩嫩
的胡须,不仔细看不出来,样子倒还蛮亲近的。裸荒一向没有主动和上级亲近的热情,
只好耐着性子听高仕达和那班长一问一答地配合着说话。这位年轻的班长显然很激动,
说了许多要和大学生互相提高的谦话,又说军训生活十分严格,要大家时刻注意自己的
个人形象云云。高仕达在旁边则不断地发问,每句问话都恰到好处,使班长的激情演说
刚好能够进行下去。事实上,高仕达许多问题都滑稽可笑,是搭讪式的没话找话说的问
题,带着明显的做作的痕迹,只是他表演得过于投入,谁也不好意思戳穿他的假罢了。
比方班长讲到大家要把被子叠成棱角分明的方形时,高仕达便接上去:“班长,快给我
们讲一讲你刚入军队时是怎样叠被的。”再比如当班长讲到军营生活的艰苦时,高仕达
便问:“班长,给我们讲一讲这一切你是怎样承受下来的。”好了,这样的例子不能多
举,举多了怕读者恶心。那整个儿情形就象在演戏,班长是完全投入的演员,而高仕达
则是那戏的导演。裸荒即刻明白了,高仕达军训营里必胜无疑。班长临走时宣布高仕达
为军训团四连八班的学生班长,并与高仕达握手宣誓要把四连八班(高仕达和裸荒被编
在四连八班)训练成整个军训团的楷模。
    熄灯号响了,灯熄了,蚊子却猖狂起来。这里的蚊子平日晨在一片荒野中以草食为
主,今天突然发现这多的肉,立时变得血腥无比,呼朋唤友地,开始对外宇宙人文经济
大学的军训团进行围剿,大家只好钻进被罩里睡觉。开始大家都睡不着,后来持续多天
的烈日下的艰辛的训练使大家渐渐适应了被罩晨的生活及被罩外面蚊子的轰鸣。所以说
人的适应性是无限的,常听人说无法忍受某某恶劣的环境,只因为环境还没真的恶劣到
那种程度而已。
    军训还是很艰苦的。
    除了早操以外,八点钟开始上午的训练。夏天的太阳起得早,八点钟早已日上竿头
了,眼睁睁看它分分钟增加热力,要把大地烤得烂熟,看着白晃晃的操场地,裸荒的头
皮便开始冒烟。女生早被吓傻了,呆呆地迈着步子竟说不出话来,每人的脸上都挂着汗,
每人的胸前背后都湿个透。所谓基本功的练习就是让大家站着在酷日下直挺挺地并脚站
着——一站便是半个钟头。裸荒整个身体连同思维被太阳来了个热定型,开始时怨言满
腹,后来竟没什么怨言了,不是习惯了,而是热过了头,所有的悲怒情感全给烤干了。
看着庞白圆那堆被烤得又红又焦的肉,裸荒竟没有笑出来。等终于听到“休息”的口令
时,大家立软了下去。但高仕达却是例外,大家哭爹喊娘的或蹲下去或坐下去,他却依
旧纹丝不动地站着。看他满脸是水,浑身透湿都以为他疯了或给晒僵了——酷寒能把人
冻僵,难道酷热也能把人烤僵不成?军训班长走上去,拍了拍高仕达:“停下来休息吧,
小高。”高仕达这才开口道:“没事,我看我能坚持多久,我家在农村,我小时候就常
在大热天下地干活,没问题的。”大家发出唏嘘的惊叹,军训成绩再怎么重要,也划不
来拼命啊。看来高仕达是一个喜欢玩苦肉计的家伙,仕途上的每一步小小的成功都值得
他以命相搏。好!这才是真正的士大夫,裸荒这样想着,终于明白高仕达是89商学系唯
一的官才,他的骨子里流着士大夫的血,将来必有出息,而裸荒本人这样的小聪明,至
多充当高仕达手下的小卒而已。
    眼着着女生的脸儿一天天瘦下去,一天天黑下来,大家都想找借口去女生那儿慰问
一下。高仕达是有着足够的机会的,他是89商学系的班长、学生会主席,属于领导层的
人物,当然要隔三差五地体贴下情,这种场合高仕达从来不用任何人作陪衬。高仕达去
女生那儿,表面上关心全体,而事实上的目标却是一个——范杰茜。他对范杰茜一往情
深,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从政良心,班里的许多政策都是为范小姐制定的,使得范小姐
在高仕达的政策庇护下,总是三好学生——想甩都甩不掉,可见仕途中人也有情痴。只
是范杰茜小姐对高仕达假假真真,旬须玩八卦,弄得高仕达欲罢难休,范小姐看不起高
仕达的为人,瞧不中他愚笨的大脑,却放不下高仕达对自己的政治优惠。
    每天晚饭后便开始了军训的最欢乐的时光。白天极度的疲劳到了晚上可以用极度的
狂欢补偿。整个军训营一到晚间便成了一个大大的荒野乐场,踢球的,打牌的,吼嗓子
的,拉琴的,算命的,互相追逐的,互相交吻的,躺在草间的,睡在床上的,看书的,
听音乐的,沉思的,抒情的,喝酒的,跳舞的,游戏爱情的,悲欢离合的,应有尽有,
各显其态。除了正常人的生活之外,还有幕后活动,高仕达便是一例。晚上大家是见不
着高仕达的,他要和班长、连长们在一起讨论军训团的大政方针,讨论每个人的品德表
现。那是另外的一个世界,裸荒想不出其中的玄机,说起来也不中要点,而高仕达在那
样的世界里却有指点江山的气度,他是那种人生规则里的高手,裸荒望尘莫及。到军训
结束的时候,高仕达已经能和军训长官坐在一起给大家评定成绩了。根据这种评定,高
仕达得了满分,范杰茜得了满分,庞白圆、马瑟、麦卡锡.牛得了优,裸荒勉强及格,而
唐诗、成方程则压根儿没极格的可能。
    也有些人到了军训营也放不下教科书,那便是居里.邦尼小姐(以下简犯法为“邦尼”)
邦尼也是地道的柏京人,但却没有柏京人的品格,儿化音说得也不太好,经常让人怀疑
她的柏京户籍是假的。邦妮小姐既没有柏京女孩子的精明,倒也没有柏京女孩子的俗气,
她象中了邪似地沉缅于书本里或者说文字里不能自拔,几乎丧失了女孩子共有的天性。
对她来说,生活就是读书,读书就是生活,三天不吃饭可以,一天不读书可不行——那
可是精神食粮呀!邦妮的生活所得便是她在一本本里留下的,一道道红蓝线,一个个注
脚。邦妮小姐读的书还多是逻辑高深的收,诸如《多维图论》、《广义空间的拓朴》之
类的,裸荒自然看不懂,只有佩服的份。当然她也读英文,也读诗,多是哲理诗。裸荒
是一向反对读书的,说那是骗人的世界用以划分人的高贵与卑贱的最具陷蔽性的标准之
一,经常听人说什么“没有书籍的人类便没有光”,这是何等的胡说八道,竟把书和光
线等同起来;又有人说“一个不读书的人无论拥有多少财富都不是高贵的人”,又在愚
弄大众——哪个社会里拥有强大地位贵如帝王的上等人不是凶残如狼蠢笨如猪?倒是真
正的读书人常常一贫如洗,卑微如狗。在裸荒看来,推崇读书的人首推书商,即那些靠
卖书发家致富的人士,常在图书馆或书店的墙壁上赫然写着“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既然书是大家向上爬的梯子,还不多买几本?作家写书匠也教唆人们读书,他们和书
商的心态一样,也是靠书糊口的一类人。还有一类人虽然地位卑微,也不靠书来掐钱糊
口,但却中了社会的毒,从读书这一愚蠢的活动里找到了伟大的感觉,以为自己卑鄙的
灵魂得到了升华,“你看,我虽然没钱没势,但却有修养,我读了好多书,从书里我学
到了智慧找到了欢乐”便是这类人中毒的典型症状。当然许多贵妇人也读收,甚至读所
谓的经典作品(其实书哪有什么经典与通俗之分?全是垃圾。)对这种人来说,读书不
过是无聊人生的麻醉剂而已,和吸毒或狎妓没什么区别,区别轵是吸毒和狎妓不合法理
伦理,而读书却是被骗人的社会披上了一层合法的高贵的外衣。在裸荒的哲学里,任何
通过一定的手段而达到的境界都不足取,如果读书才能使人变得高贵的话,那么就容易
造成这样的不公平,即那些没钱习书的人就永远失去了高中的机会。因而人高贵与否与
他读不读书没有任何关系。注意,我们一再强调,裸荒的哲学里只相信判断,不相信推
理;只相信结果,不相信过程。裸荒眼里的现实世界也确是如此——谁掌握力量,谁便
拥有高贵,拥有真理,拥有智慧,拥有合法的逻辑。(注意,在外宇宙,连一些所谓智
力超群的人类也中了逻辑的毒,竟通过逻辑否认灵魂和上帝以及良心的存在,裸荒对此
愤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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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此博大精深的道理邦妮小姐如何能懂?她只知道读书罢了,她对俗世间一切事物
都象对待纯数学题目一样,喜欢用逻辑的方法去解决它。比如她想学跳舞,选不去舞场
找舞伴,而是先在纸上画出跳舞的经典力学原理图,看她的舞步在引力场的逻辑规则下
能否顺利运行。夜幕将至时,邦妮躲在食堂后面的草地上看着舞图走舞步,被裸荒发现
了,便邀裸荒陪她试验,看她的舞步是否违反了牛顿写在书上的那几条原理。奇怪得很,
她对自己愚蠢的行为没有害羞,有的只是憨厚的认真。也许她只在裸荒面前才会这样,
在班里,裸荒是唯一和邦妮倾心聊天的人。裸荒拉起邦妮的手,准备教一教邦妮跳舞,
邦妮的胳膊却死活不肯平伸,而是拼命向前伸,向外撑着裸荒的身体,与裸荒的身体相
距几乎两米。裸荒忍不住笑了:“邦妮,这样跳舞怎么转圈呀?把胳膊伸平,放心好了,
我不会占你便宜,贴你身体的。”邦妮依旧不肯放松自己的身子,裸荒感觉自己象搂了
个机械人,硬梆梆的。邦妮这种独特的跳舞的方式,一直保持至今,晚会上邦妮小姐最
抢手,大家都想品尝一下这独一无二的舞姿带来的感觉。
    过了好多天,大家每人领了一杆枪,那可是真正的枪。裸荒刚词的时候,村里还有
提枪巡逻的民兵,不过那已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没想到记忆中的枪终于握到自己手里,
不过半天没过又腻了,一遍一遍地提枪、验枪、出刺把两肩累得酸疼,腋窝满是汗水,
运动起来滑腻腻的。休息的时候,体壮如牛的优育部长博利森又大笑不止:“哈哈……
太妙了,验枪!验枪!验枪完毕就开火,哈哈……”显然他的口淫的毛病又犯了,从
“验枪”这个词里他又听出了许多使他发情的成份。
    其后数天里,大部分时间是趴在地上练习瞄准。虽然长时间对着靶心空瞄准很是乏
味,但总比烈日下一遍遍地来回踢正步强多了。
    这期间穿插了不少测验,高仕达每每第一。裸荒自觉尽了力,但成绩总要比高仕达
差许多。有一天中午测试的项目是100米持枪贴地爬行。大家爬爬停停、停停爬爬,肘和
膝磨去许多皮,总要十来分钟才到绺。高仕达却一路遥遥领选,把大家远远地抛在后面。
裸荒见高仕达快爬如飞,一瞬未停,知道他是超人,再没勇气和高仕达一争高下。等大
家都象断腿狗似的把身体拖到终点时,高仕达正卷着衣袖和裤腿向班长展示自己为爬得
第一而付出的代价:那是血肉模糊的肘和膝,象被砂轮打磨过,在烈日下竟淋漓地滴着
血,裸荒仿佛闻到了阳光烘热的血腥的味道,心里一阵阵发紧,再不忍看。大家叫嚷着
让高仕达包扎一下,班长也这么说,高仕达却胜利地一笑:“没事没事,呆会就好了。”
使人觉得那受伤的不是高仕达的身体,而是他的某种工具,流在尘土里的不是他的血,
而只是某种代价,这种工具或代价能给他带来他所需要的东西。多年以后,高仕达荣登
外宇宙美利坚地区高级议会之议长之宝座,裸荒一点也不厅怪。应该是这样,裸荒想,
因为他付出了代价,而上帝的法则是公平的,人所得的永远等于他所付也的,这世界不
偏不倚的公平,公平得让你不寒而栗。谈到上帝这一公平的原则,常有一些毫无哲学功
底的人质问裸荒:“既然上帝是公平的,为什么那些善良的人常常一无所有,而那些没
有良心的卑鄙小人却常常是社会里上流的成功人士?”裸荒便耐心地解释说,任何有原
因的结果便是上帝的公平!“因为我有良心,所以我成功了。”你看,这是多么地公平!
还有“因为我有良心,所以我一无所有。”这又是多么地公平!象裸荒这种有良心的大
众的优势在于“富有良心”,当然希望社会按照良心的多少分配社会资源,而你又何不
为那些千千万万没有良心的人士想一想,在他们眼里,按良心的多少分配资源是多么不
公平啊?所以真正的公平掌握在上帝手中。“因为我没有良心,所以我应该成功”,这
一判断事实上也没有违反那些智慧人士所崇拜的逻辑的任何规则。记住:裸荒的哲学以
及他眼里的世界只存在判断,不存在推理。裸荒总觉得外宇宙的现实世界也是按他的哲
学运行的——随意地判断,随意地分类,随意地掠夺,只不过人们给判断出来的结果披
上了理性的外衣逻辑的外衣罢了。
    下午的训练就要结束时,两辆客车、三辆卡车驶进了军营,车身上有大字“同学们,
辛苦了!”,于是大家高呼“娘家来人了。”那果真是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慰问团来
了,除了校方领导,还有各系的老师代表。最让大家兴奋的不是那两客车人,而是那三
卡车食品,车上竟有鸡蛋、马肉和新鲜的水果。被恶劣的军训伙食倒了胃口的人大同学
象困在敦克尔克的英国人突见大片的船只一样,兴奋得直落泪。后来,华雨窗入选校学
生会宣传部长,得知那次军训慰问团的筹划人张某人不仅从容不那次慰问中得了上万元
的油水,还如愿以偿地登上了校学生会主席的位子。
    高仕达见系里来了老师,便率先冲上去,迫不急待地向副系主任温泽(系主任查理
教授年老体迈没来)及林颂等人炫耀自己肘上和腿上的伤口,心里暗喜,老师胶来的太
是时候了。女生们自然首先转住小鸟一样的班主任李可心,拉着手,边说边笑主力军流
泪。裸荒没那么多外露的感情,只好和唐诗、成方程、翁大侠等人在外围站着,他们几
位永远属于商学系的圈外人士,好像别人是系里的嫡系亲属,而他们至多只是系里的旁
系亲属。两个多星期不见,我们小鸟式的李可心老师肚子又大了一圈,孕妇的轮廓更明
显了,在斜阳下闪着圣母般详和而幸福的光环,那光环随着她的说笑,颤巍巍的,象摇
摆在风里的大气球队。简短的寒暄之后大家开始照相。
    一位高个子老师已经把相机架起来了,这老师看来旬专业的摄影师,因为他气宇非
凡,或者贴切地说,样子非凡,除了一本正经地调整光圈之外,竟赫然地,出人意料地
戴着一副雪白的手套。这白手套老师挪脚时小心翼翼地,显然是害怕踢起的灰尘弄脏了
皮鞋。白手套老师直起腰来,个头不矮,身材颀长,一张匀称的方脸,淡而略弯的眉毛,
不大不小的椭圆眼,只是没有眼神,鼻梁上耸,嘴巴略有前撅,小如红枣,从形状上看,
长得大体可心,只是脸色不对,是猪死后第五天的内脏的颜色。
    听得李可心举手向那位摄影师问道:“吴老师,可以拍了吗?”
    那位姓吴的摄影师把白手套举到耳边五公分左右,脑袋微倾地回答:“行!还行,
不错,我看还真不错,也还行。”裸荒率选哄笑起来,这位白手套老师的汉语词汇好象
太少了吧,怎么满口“行行”的?看那副认真的样子,好象不是故意开玩笑,一本正经
地“还行”。高仕达招呼着温泽、林颂及李可心等站在中间,自己则紧靠着系领导,前
面蹲了几相女生,剩下的人也全围了上来,于是一张纪念意义的写真照便保存下来了。
    林颂冲着摄影师喊到:“喂,吴老师,你也来一张,我给你照。”
    那摄影师又把白手套举到耳边五公分左右,脑袋向斜下方微倾着:“你们照,你们
照,我就来看看,不错,也还行,你们照。”他说话永远是单调重复的,语气完全没有
起伏,一字一字地,间隔相同,好像他的肺里有个出气阀,电脑控制的,每个音节吐气
量完全相等,而那白手套也伴随着一字一字的音节而来回摆动着,振幅相等,象个石英
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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