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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qp

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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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43:48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下去,林颂又取出较简易的相机和几筒胶片,交给高仕达给大家照相。高仕达当
然知道照相的顺序,先给温泽来了张单身照,接下去林颂、李可心,然后才轮到自己心
爱的范杰茜小姐。那位白手套便自个儿捧着带三角架的大相机,一会儿瞄瞄这儿,一会
儿瞄瞄那儿,嘴里不时含叨着:“军训还行,行,也还行,还真不错。”这位满口“行
行”的白手套先生名叫吴裘德,从大学二年级开始,便由他接替李可心而成为89商学系
的班主任。有关吴裘德老师的笑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这是后话。
    等喧哗散去,大家便各导自己的归处。女生们有的依旧围着李可心问长问短,并竟
猜李可心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是男孩叫什么名字,是女孩又该叫什么名字。裸荒向来
羞于谈及孕妇及胎儿,总觉得那是性交的产物,是幕后谈的事情,偏偏女孩子却津津乐
道,令人费解。高仕达正率领班委向温泽汇报军训情况,那中间自然少不了庞白圆、马
奎斯、麦卡锡. 牛之流,那是商学系的政坛精英。裸荒在那里很是没趣,正想离去,忽
然听到一腔女高音:“哟——,温老师亲自大驾光临呐,还是咱商学系体贴学生,刚才
照相怎么不叫上我?从下学期我可是咱商学系的人啦。”
    抬眼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个头和唐诗差不多高的女老师,一身白底红圈的连衣裙,
头发削得很齐,刚遮住耳朵,是柏京城流行的青春发型。那是张冬瓜形的脸,嘴唇很厚
且涂了鲜艳的口红,双唇、双眼和鼻梁都尽量前倾,仿佛南斯拉夫诸州闹独立似的力图
摆脱脸的束缚,脸庞虽然抹了化妆品,但依然暴了许多细皮,象起了癣。薄如蝉翼的两
张眼皮上抹了两笔红,细细的眼线涂了两道黑。这位半老徐娘也将成为我们系的老师吗?
裸荒想,让她去演妓院的老鸨更合适,那举止风韵,而且那声音也滑腻腻的,象打了蜡
油,张嘴便能撩起嫖客的欲火似的。
    温泽急忙动员面部肌肉,皮笑肉不笑地给大家介绍道:“这位是哲学系的莲达老师,
下学期就要调到我们系主管学生工作和毕业分配,怎么样,莲老师,是不是提前来个就
职演说?哈哈——。”说着自己率选大笑起来。裸荒最受不了温泽那哑哑嘶嘶的声音,
仿佛纵欲过度的嫖客的呻吟或者中毒老鼠的尖叫。而他的笑容更别具一格,整个面部肌
肉分成寥寥可数的几块,互不牵连,经常这块肉动而那块肉忘了动,挺吓人的。有时想
发现地壳板块学说的专家一定看过温泽的脸,要不何心把完整的星球表面分成几块呢?
    一听莲达要到本系主管学生分配工作,高仕达敏感的政治神经立时活跃了:“莲老
师,我叫高仕达,班里系里的事情我都熟,有什么找我就行。”然后,又把庞白圆、马
奎斯、费楠柯及麦卡锡.牛等一一做了介绍,地是新的陈线联盟便神速且不露声色地形成
了。
    人大慰问团走了,军训也快该结束了。
    这时负责训练的连长、班长等和同学们混得很熟,休息时谈得热火朝天,当然谈话
的内容全是搞笑、瞎扯、互相吹嘘,是对语言的糟蹋。高仕达和班长关系最密,大有相
见恨晚的悲戚,把系里留下的相机和胶卷拿来,一张接一张地给班长、连长拍照,留下
了众多搂搂抱抱的合影。女生们更不必说,在士兵面前竭尽撒娇之能事,最后竟心兄妹
相称。士兵们手把手地教女生持枪,女生则手把手地教士兵跳舞。尤其听说军训成绩就
是由班长连长决定时,女生们更是尽显其能,范杰茜、颜如冰之流连夜抄了许多汪国真、
席慕容的诗,暑上自己的名,塞到班长、连长的兜里,聪明的女生是不抄徐志摩的诗的,
志摩的诗过于含蓄,没那么肉麻,怕士兵们读不懂。
    裸荒却始终没有和班长混熟。人与人的不同在眼里,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牵强。裸荒
也想在休息时挤进班长高仕达那些人的小圈圈里和班长打闹说笑,问长问短,无奈做得
不自然,偶尔问个什么问题要准备半天,自己都觉得太尴尬,太假。久而久之,便呆坐
一旁,看看远天,翻翻旧梦。冷然间又想起父亲的病来。父亲从自己词时起便大部分时
间倒在床上呻吟,尤其到了冬天,不停地咳嗽,吐痰,浓浓的痰里总夹杂着丝丝血迹。
那破旧的泥房,那冰冷的板床,那瘦黄的脸,那深陷的眼,那凄惨的呻吟,那带血的痰
迹,在裸荒的心底早早地烙上分明的印记。有时裸荒想,谁最坚强?父亲最坚强!他在
那么那么惨淡的境地却依然执著地生存着,生存着,绝不向死神屈服,象父亲这样顽强
的生命意志也需要军训吗?想到此,裸荒又觉得自己太涉小了,太卑弱了,弱得连条虫
都不如,看着亲生父亲在床上一日一日地被病魔折磨着,自己竟一点点办法都没有——
自己哪里是在生活,偷生而已。一想父亲的病,裸荒便觉得什么都失去了意义,什么学
业前途?什么爱情?什么军训?什么人生的理想?都是很无聊的东西,所谓执著地投入
某项事业只不过得以暂时忘掉人生的苦难,并不能改变心的底色。
    裸荒很少加入班长和高仕达的圈子,班长也很少跟他打招呼,于是裸荒和班长之间
便纯是“士兵”和长官的关系。这倒也好,免得太多牵挂,自己努力训练就得了,不象
那些油嘴滑舌的学生,聊天时和班长死凑近乎,训练起来却只会偷懒。
    军训的最后一天举行盛大的阅兵式,人大军训团持枪正步在操场接受长官的检阅。
裸荒带来一个日记本专门相记下走在方阵里的感觉,然后寄给远方的谭瑟水。可惜,他
被拒绝在方阵之外,89商学系同时被拒绝参加方阵队伍的只有唐诗和成方程,唐诗、成
方程早习惯了这种待遇,而裸荒却是第一次。高仕达曾为这真诚地安慰裸荒:“走方阵
累得要命,没什么好的,不要你去更好,可以在宿舍里多睡会午觉。”裸荒只好敷衍着:
“没什么的,我无所谓,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在以后漫漫人生奔波中,裸荒不
止一次地用这句平淡的话拂去世界加上自己身上的耻辱:“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我无所谓。”只是自己在军营的落魄会让谭瑟水失望的,裸荒想此便暗自伤神。
    中午休息的时候,裸荒没有休息。一个人在外宇宙昆士兰的天底下漫无方向地走着,
跑着,又停着,目光凝滞,手臂不住地挥舞:“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怎么
竟进不了那方阵呢?我不够努力吗?为了谭瑟水,我也会努力训练的!为了奖学金我也
会努力训练的!难道仅仅因为我没有象高仕达那样整天围在班长前后谈天?难道我也该
象高仕达那样把蹭破皮的手臂举起来四处宣扬?裸荒这样想着,身子斜在倒在地上的篮
板上,两手抓住那篮圈晃了又晃,觉得世界就象这沉重的篮球架,蛮无道理,你却动摇
不了它。“哈哈——,我不要啦,滚开吧,上帝,你不愿给我的东西我不要啦!”裸荒
终于狂笑起来,他那孤傲自怜而自负的心又充了血,膨胀起内心的激情,“裸荒是伟人,
是强者,绝不需要别人来证明,不要我加入方阵,我绝对值不强求!那是你们的方阵,
不是我的!不是我的!!终有一天我会让上帝明白这世界中人,谁在勤奋地付出,谁在
执著地求道,而又是谁在耍把戏!”裸荒翻开日记本,反复地写着:“逆境不久,强者
必胜,逆境不久,强者必胜……”
    那天下午,同屋的人都走方阵去了,裸荒没去。他一个人站在屋晨,挥着拳头,听
着外面雄亮的号声,愤怒暴裂了他的眼。他上演自己的方阵——那属于他一个人,他倾
注了全部心力。他终于明白自己如何努力走不进别人的队伍,人生就是这样,有许多圈
圈不属于你就不属于你,任侨汇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当外面传来齐刷刷的正步声,裸
荒再敢忍不住了,飞脚把门踢倒,跪倒在地,泪水盈盈地,耻辱毒蛇般咬着那颗虚荣的
心。多年后裸荒游魂般飘荡于外宇宙的各个角落,品尝着各种苦难,常常感觉那年的军
训是他走向输家的开始。
    那晚是军训团的狂欢夜,又是放电影,又是卡拉OK,又是跳舞,又是时装表演。高
仕达忙得如饿了三天的狗见了骨头,又是组织女生教班长跳舞,又让这个签名那个留言
的,免不了要互递通讯地址。女生们也都按社交惯例撒了许多泪。整个军训营沸沸扬扬
地,象个热闹的夜市。热闹是他们的,裸荒什么也没有,人走在喧哗间,心却走在沙漠。
身边的一切与他全无干系,而他也知道这世界已经把他彻底抛弃了。在一起热闹总得有
共同的心境,那是两厢情愿的事,既然自己已经失落了,又何苦做出笑脸,做那笑脸去
迎合谁呢?而又有谁需要你迎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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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45: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魏玛大逃亡

割断历史吧
                历史是比现实更大的沉重
                宁肯活在梦幻中

                流云天上走
                寂寞心中游
                往事纷纷化作雨
                把梦淋透

                缘已尽 情已逝
                莫回首
                回首天地一片愁

                缥缈未来不定
                浮沉人生无踪
                别上命运的当
                随它去了!!!

    当裸荒写下这诗时,是毕业后两年的事,当时他偶到这样的困境:即一个天生的哲
人和诗人如何应付现实生活的问题.显然如今的裸荒的现实生活被自己搞得一塌糊涂,
糊涂得几乎无法收拾.要么就得论证哲人和诗人是不需要现实生活的,可目前看来这一
结论成立的可能性很小。
    裸荒很害怕自己的作品写出来是一大串索然无味的杂谈,想想自己真地没有什么感
人肺腑的故事,尤其当你把稿子递给出版商时是基于这样的企图:想去感动千万个辛苦
上班劳作的大众,感动那些被日常的艰辛磨成铁石一般的心肠,去感动那些不是人的人。
写作就是写作,一旦把作品拿进出版商的编辑室,那便是在媚俗,象少女扒开自己的内
裤想通过展示肉体来谋口饭吃一样可悲,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使自己蒙羞的行为。
    在所有的故事里,裸荒最不愿写的便是爱情,而爱情竟被千万骗人的作家和诗人捧
为神话般的天堂。裸荒一再叮嘱自己,爱情没什么好写的,古今中外千篇一律。爱情应
该是怎样丢人的事,想想看,无可奈何地爱上一个人是多么可笑,它只反映了人在潜意
识中有被某种外物缚获而无以自拔的欲望,即前面提到过的“沉缅作用”,就象某些人
有受虐癖一样,深深体味着被外物折磨的快感。所谓坠入爱河的人往往潜意识里便希望
自己的身心能被什么东西缚住,能拜倒在某个事物的脚下,沉缅其中不想自拔,无以自
拔中便有一种濒临死亡或毁灭的快感。所以沉缅于爱情的人和沉缅于邪片及毒品一样,
都是通过自我毁灭而获得快感的潜在欲望的体现。爱情是这个社会合法的毒品。
    读大学那一阵子,裸荒吞了不少这样的毒品,整个人已经给毁掉了。许多年来裸荒
的同学都坚持认为裸荒太容易上爱情的当,他所走过的一段人生路,他所经历的一个个
女人,都只证明裸荒是在挥霍,在挥霍自己的青春年华。可悲是尽管他反整个儿青春年
华都赔了进去也没写出真正伟大的爱情故事,到头来还只是识破了爱情的假——他宁愿
永远活在曾经的颠狂中。
    大一暑假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谭瑟水读书的那个城市。那城市的
名字叫做魏玛,是外宇宙出名的文化古城,谭瑟水在魏玛城一所大学里读文学。前文说
过,裸荒从高中起便爱上了谭瑟水,那爱情很清纯,瑟水在裸荒的眼里一直是冰清玉洁
的佳人。高中三年级时裸荒每晚都要回家,从小镇(中学所在地)到裸荒家里的那座山
村其实很远很远,路又长又黑,是人迹罕至的乡间僻道。伴随着裸荒的常常是凄凉的风、
冰冷的雨,遍地的泥泞和阴森恐怖的黑夜,黑夜里他要穿过一座座荒草杂芜的无名的古
坟或新坟,那时他害怕得要死,总在心里重复着谭瑟水的那段话:

          “你总是那么自信
              那么执著
           世界在你的眼里
             是那么渺小
           你的雄心
             要征服一切!”

    既然有雄心去征服一切,又何必害怕那阴风冷雨和茫茫黑夜?
    大一暑假裸荒到达魏玛城时,这段话在心里已重复了几千遍,对瑟水的思念也堆积
得有一米厚了,他和瑟水是高二时分手的,到这次访问为止,俩人各积攒了一抽屉对方
的信。
    为了这趟魏玛之行,裸荒生平第一次刮了胡须。他早就看到自己唇边“黑”了起来,
但迟迟没动刀剃去因为他觉得第一次剃须仿佛是一个人生时代结束的标志,有许多庄严
的感觉在里面,需有一个庄严的日子来完成自己庄严的仪式。也是为了这趟魏玛之行,
裸荒花了二十块钱买了雪白的西裤,低廉却是新的,而且那年街上流行白西裤,那是青
春和爱情的象征。为了这趟魏玛之行,裸荒准备了半个月的心情,他幻想了许多事,包
括如何逗瑟水玩笑,还有如何不经意地说出“我爱你”,裸荒甚至努力忘记军训给自己
带来的颓废和伤感,他只想倾情投入那份企盼了两年多的浪漫之约。而事实上他并没有
事先给瑟水说起此行,为的是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
    然而裸荒得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沮丧。
    对瑟水的感觉是在无以描述的轻狂、做作、尴尬和无语中结束的。
    那次魏玛之行终于见到了瑟水,在好的宿舍楼的楼道口,那个学校的女生宿舍是不
许男生进的。天热得要命,知了发疯地叫着,后来俩人拣了个遮阳的树荫下聊了几句。
裸荒当时坐在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也许可以掩盖自己身材的矮小吧——和瑟水在一起
的难堪之一便是瑟水的个头比裸荒要高出一些,令裸荒自卑得不敢抬头。谈话的内容也
远没有一个人独处时想象得那么情意缠绵,言语间净是些寒暄的句子,完全找不到自己
期望的那种感觉。裸荒只觉得处处暴露出自己的蹩脚和无奈,仿佛大老远赶来就是和人
家搭讪几句似的;又似两根电线,积累了几年的电压,好不容易碰上头,却没有闪出向
往已久的火花。于是心里闷闷的,背上隐隐地向上蒸腾着热汗,只希望这样的谈话尽早
结束。听到瑟水说下午2:00要参加系里研讨会,裸荒仿佛久困于崖壁的野兽缍找到了
下山的路,相约有时间再见面,于是匆匆分手,裸荒后悔自己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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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48: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真正的文明

裸荒在构造大学二年级的故事时曾遇到了困难,不知道那一年自己做过什么有意义
的事。那段时间象夏日午后的小憩,一觉醒来竟夜色正沉——因为时光悠然而逝的悲伤
还是有的,不过新来的一日一月又反这孱弱文人的感伤迅速地抹去,不留痕迹。
    那是真正无名的日子,梦里的裸荒,也曾听到过一些沉船的帮事,也曾无意间爱上
并不爱自己的女人。年轻的季节和傍晚的风带着裸荒沿岁月顺流而下,带走多少次正午
的炎热、多少狂放不羁的眼神还有他趋真挚的脸。如今的裸荒,奔流在外宇宙时空里的
每一个角落,听着时钟的暴动,和城市汹涌的肮脏的夜流,心便又回到无名的大学时光。
裸荒熟悉是境家族的秘密,就象巫师熟悉精灵,就旬农人熟悉泥土——稗草与石碑、残
骸与碎瓦,裸荒握紧这一切,就象上帝握住人间流注的时光——而今能和裸荒在历史的
棋盘上过招的仅有上帝而已。从往日读书时世俗的无名到今天伟人的孤独,裸荒经历了
多少魔女、妩媚和诡计?看过多少冷眼?又目睹多少病人的狂笑和光辉下的狰狞?
    只渴望一个异样的,非人间的家园!
    裸荒想远离尘世,因为他生存的城市里的街道上走动着全是强劲的肉,没有灵活魂,
充满血腥气味。只有当你深切看透那世界里的图景,你才真正地体味到在文明的社会里
做一个瞎子是多么幸运。
    当裸荒这样在心里千百遍地打文明的耳光的时候,大家时代力争上游的幸福与艰辛
便再也不在。
    裸荒读大二时出国留学的梦依旧很强烈,不为功名,只因为秦卿在外宇宙的剑桥读
书,因为他夜里抚摸着自己坚硬的身体总想到秦卿光滑的脸、冰冷的唇,因为他在梦里
和秦老师有过无数次比记忆更真实的亲密,于是拼命读书,成绩愈发地好起来,好得让
一般同学望尘莫及。在班干部里麦卡锡.牛成绩最好,但永远上不了裸荒的那一层次,
急得麦卡锡满脸的粉刺象圣诞节晚会的火花一样纷纷爆裂,形成89商学系的一大生理厅
观。大二那一阵子的课程倒是很多,什么普通物理、光学、线性数学、分析化学、计算
机语言,不用说还有外语,这些课程都是公共课,有些真学问,倒也难不倒裸荒,难倒
裸荒的竟是商学系的专业课,全是骗人的把戏,裸荒不甘受骗,悟不出其中的玄机,为
了混高分也只好任由商学系的那帮骗子在课堂上胡说八道——对商学系的老师来说,张
口胡说就是学问。
    大二一开始,吴裘德便顶替李可心成了裸荒的班主任。吴裘德就是那位整天戴着白
手套的老师,曾在军训的时候给大家拍照。
    “木头”、“废物”、“垃圾”或“变态”都不能概括我们吴老师的品性,比较贴
切的应该用“可爱”。
    裘德老师是当今外宇宙社会最最可爱的人,毕业多年来裸荒总虔诚地怀念吴老师身
体力行为自己树立的做人的榜样,裸荒堂想,这世界上的人都象吴裘德一样的话,那么
自己所愤恨的阴毒险恶、尔虞我诈便会少多了。
    大二正式开学的第一天,大家正在宿舍里或整衣物或下棋或听歌或调侃或写家信或
看报纸地过集体无聊的日子,一位不平凡的人进来了——那人竟醒目地戴着雪白的手套。
高仕达立刻迎了上去:“吴老师来了!”,同时拎志水瓶准备倒水。
    “不用倒水,我呢,不喝水,我就来看看,不错,也还行,大家还都不错。”这便
是新任班主任吴裘德了。
    班里早有了这位裘德老师的传奇。他是外宇宙尼加拉瓜食品学院的毕业生,毕业后
在当地一家屠宰场工作。工作了三年于八十年代初期考入文经济大学商学系食品专业猪
肉方向研究生,报考的多达三人,而计划招生五人。于是裘德有幸从尼加拉瓜迁到柏京,
到了柏京第一要事便是纠正自已的发音——发誓要砍掉尼加拉瓜方言,学会柏京话,因
为裘德早听说柏京人与人见面的第一句问话往往就是:“你是外地人吧?”他们判定的
标准就是你的口音里没有柏京人那种纯圆滚滑的儿化音。其实柏京人的儿化音本没有如
此浓重,只是一百年前该地区改革开放,经济飞涨,象僻塞的庙宇忽遇帝王的宠幸,里
面的和尚们神气得声音有些打滑,于是儿化音渐盛。一代一代地遗传下来,柏京人的儿
化音便成了柏京人的特异性的遗传基因,他们的DNA螺旋长链的几乎一半是用来控制儿
化音功能的。柏京小学的语文课不教授什么国语拼音,而教儿化音——这是我们柏京人
的骄傲的标志,简单易行,开口就来,孩子们一定要学会。总之用儿化音标明自己是柏
京人比阿拉伯人用金五标明自己是阿拉伯人容易的多。
    苍天不负有心人,裘德硕士毕业时练就了标准的柏京腔,只是词汇量减了许多,可
能平时训练刻苦,只说那些日常用语,不用新词、难词,以防暴露自己尼加拉瓜人的底
子。
    裘德一定也是人大商学系品学兼优的学生,要不毕业后怎就单单他能留校任教呢?
留在系里教书也没什么,但裘德教书不到两年又混得一个公费留学的机会,说是去外宇
宙的美利坚城市进修生猪屠宰技术。这裘德先生回王时复印了厚厚的一捆讲义,为日后
晋升教授提供了确凿的材料。
    说实在的裘德可不想回国,在美利坚读书期间应聘许多家屠宰场的工作,都因为他
只会纸上谈兵而不会杀猪屡遭拒绝。眼看归国日期临近,吴裘德心急如焚,忽见报上有
全美利坚性交大赛的广告,立时报了名潜心准务起来。“上天不负苦心人”,裘德竟意
外地获得了那次性交大赛的个人组亚军,他的姿势、频率及力度掌握得恰到好处,一向
有民族偏见的美利坚人这回被吴裘德折报了,准备破例给这位性交英雄一张外宇宙美利
坚城市的身份证。谁知后来又查出吴裘德参赛前服用了兴奋剂,违反了外宇宙奥林匹克
性交比赛的精神,那个人组亚军的称号自然没了,美利坚的户口竟再也搞不到了。
    吴裘德归国后的变化之一是倍加珍惜身体起来,真象得了什么病似的,每天起早锻
炼,春夏秋冬,从不间断。经常边跑步边在耳边举着一台收音机,专听美利坚的电台,
柏京台一概不听,说是在美利坚城市生活长了,不习惯听国语了。一日在报纸上看到经
常望望池塘的水纹或天上的白云可使人心情舒展,延年益寿,于是吴头又有了望水望天
的习性,早晨跑步时会冷不丁停下来,对着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臭水沟念叨几句:
“还行,也还不错。”夏天的早晨,人文经济大学的音乐喷泉开始注水,那喷泉在整整
一个冬天及春天里都是干涸的。这时裘德跑过来,其特征是上下一身绿运动服,不是全
绿,户头及裤角处是白色的,耳过找着一个随身听,天线拉得有两米长,声音开得最响,
让路人十米开外也能辨出那是VOA或BBC。吴裘德一边不紧不慢地跑着,一边上下嗫嚅着
双唇,振振有声地背诵着外文单词。他已经跑过那喷泉池了,忽又想起什么似地转身回
去,看到池里新注了水,煞是欣喜,脸上竟露出机械而麻木的满意,一只腿抬上池边,
身向前弓,用随身听的天线指着水面,念叨着:“嗯,有水了,行!不错,也不行,还
真不错!你还甭说,还真不错。”这样的念叨持续了约五分钟,裘德才又扛起随身听向
自己的宿舍慢慢地跑去。裸荒一直投入地思索裘德的行为,力图从中寻出边缘人类的行
为模式及其成因,终因课题太大而不得结果。想来吴裘德老师的行为太诡异了,真是外
宇宙人类的一大奇观,那里的人们竟上资本家的当,花好多钱去深山密林里探险或穿了
潜水衣到海底寻找种种怪异的动物园,而裘德则起码应列为濒临灭绝的稀有珍品受到一
级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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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49:10 | 显示全部楼层
裘德珍惜身体的同时,竟养成了严重的洁癖。给学生上课尽量不板书,怕粉笔渣掉
到嘴里影响自己的肺功能。又怕粉笔弄脏了手所以上课时总不忘记戴着雪白的手套。在
校园里你说吴裘德大家也许不熟悉,但你说那位白手套先生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裘
德精通微生物学,深知病毒的厉害,与人交谈绝对距离一定要在五米开外。他平时绝少
与学生接触,实不得已找同学做事他总要老远叮嘱同学:“好,你们站在那儿,不要过
来,听我说就行了。”为了减少病毒对流传播的机会,他与人谈话时从不面对面,而是
与人至少成四十五度角,甚至成九十度角,如果有可能的话,吴裘德还是希望与人背对
背式地交谈。裸荒大三那年曾被吴老师叫去帮他写书,其实是用剪刀、浆糊帮他剪剪贴
贴。大学里教书人想当教授一定要剪贴出几本著作,这一要求使得当今大学校园里的知
识正以几何级数增长。那次同被裘德叫去写书的还有高仕达、麦卡锡.牛等人,没去之
前吴裘德问大家感冒了没有,大家都说没有。麦卡锡.牛也没得严重的感冒,只是咳嗽
而已。第二天,吴裘德便戴着大口罩来找裸荒:“你们中间有人不诚实,感冒了就感冒
了,为什么要隐瞒病情,害得我今天感觉不适呢?我看麦卡锡.牛昨天咳嗽过几次,是
不是他感冒了?裸荒你去帮我查一查,到底是谁把病毒传达室染给我的,你帮我查这件
事,我呢,也不会亏待你,这学期你的食品专业课的成绩我准备给优。”裘德做人一向
讲究公平交易,他要你帮忙做事一定会给你他力所能及的回报。
    在任何场合,包括五星级的饭店,裘德都不敢坐在马桶上大便,害怕爱滋病毒会沿
着马桶壁爬上他的屁股,又沿着他的肛门爬进他的体内。为此他只得蹲在马桶上大便。
这又有一个难题,大便从高空落下没准会溅起大片水花,那脏水沾到屁股如何了得?虽
然经过长年训练裘德已能把水花压得最低,可他还不放心,总计算着大便下落的最佳时
刻,在大便下落前的一瞬间他急忙冲水,使得便池内的水全部冲下的刹那间大便恰恰垂
直落下。
    在任何交际宴会上,裘德都带着自己专门消毒过的筷子,而且眼睛死死盯住桌面,
害怕被别人用筷子碰过的菜又被自己不小心夹了起来。每一道新菜上来,裘德急忙拿了
自己的碗率先拼命地给自己夹一些,大家总以为裘德贪吃,而事实上他只害怕与别人交
叉感染。
    说裘德贪吃,实属对他了解不深。吴裘德老师精研食品营养学,绝不肯多摄入哪怕
一卡或一焦耳的热量。在他的宿舍的门后,每天贴着一张食谱,标明自己今天要摄入多
少的蛋白质、多少无机盐、多少维生素以及多少糖份等等,还要标明每一种营养的食物
来源。经常可以听到裘德一边吃饭一边念叨:“今天已经吃了两个鸡蛋,蛋白质已经够
了,又吃了三两精牛肉,能量也够了,呆会再吃两个西红柿及一支黄瓜,相信维生素也
已经够了,无机盐份呢,也差不多了,今天吃得也还行,也还不错,各种营养也都够
了。”裘德把食品科学实验室的精确到万分之一克的天平扛到了自己的宿舍里,为了的
做菜时称重量,害怕万一吃多了脂肪得了高血压,白内障或脑血栓什么的。
    吴裘德老师的可爱之处还表现于“事不关己,绝对高高挂起。”他绝不会故意刁难
你,但他又绝无可能帮助你。在教学中,他绝对地不负责任,因为他知道学生不爱学习,
所以他从不劝大家学习。当然如果校方领导的红头文件下来了,他又能极尽庄严地把那
文件读给大家听,文件上说班主任要督促学生学功课,他便按文件的要求告诉大家学功
课;上级要班主任体贴学生,他便按规定的体贴方式每隔一年半载来宿舍看望学生一次。
    吴老师上课时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声音不紧不慢,节奏绝无起伏,最适合听他课
的人倒是那些年老体弱有五十年心脏病史的经不起一点刺激的垂死者。吴老师上课时有
人没人都一样,只有一个人听他不会有被人冷落的悲槭,听者逾万人头攒动他也不会有
精神领袖的激昂,他的语调永远都是平缓的,不死不活,在他眼里,听众永远都和桌子
椅子一样,有没有无所谓。裸荒奋斗多年才意识到人的情绪应该和别人对你的态度全无
关系,而吴老师则早在大学时便为裸荒树立了哲学的典范,可惜裸荒当时全没意识到吴
裘德老师的伟大,也和其他同学凑到一起整日议论吴老师的笑话。
    吴老师的讲义多年不变,为了省事他从系里申请了一架录音机,把自己教课的时况
全录在磁带里,当裸荒那拔人听讲时,吴老师便把自己去年讲课的录音在班里播放出来,
要大家跟着录音做笔记,他自己在一旁拿着《托福高分词汇集》念念叨叨地背外文。
    吴老师的考试竟也多年不变,期末考试全是判断题,即吴裘德在试卷上列出几十道
命题由学生判定正误,正确的画圈,错误的画框,那圈那框不能在试卷上直接画,要画
在另外的白纸上。吴老师发试卷前一再强调试卷上不要写名字:“这试卷我已用了许多
年了,你们呢,千万别在试卷上写写划划,也别写名字,我下一年还要用,上一届的同
学也还行,还真不错,他们用完这试卷还是很新,一点也没弄脏,他们呢,还真行,也
还不错,你们也别给我弄脏了,你们的答案全写在另外的白纸上做完交上来就行了。”
吴老师判卷也简单得很,把学生的答题卷收上来,又随机地发下去,他把所谓的标准答
案念一遍,让学生自己判卷:“你们呢,不要故意拈高别人的分数,也别故意压低别人
的分数,我呢,还是相信你们的。”这样判下来吴老师的学生里竟有十几个满分,而按
学校教务处的规定,同一班级同一场考试中得满分的不能超过五人。吴老师不会费心劳
神再考一次的,他把那十几个满分的同学叫出来,写了五个满分的纸条,由抽签决定最
后谁得满分,这样来的公平大家皆大欢喜。
    所以吴老师对待学问的态度之开明实属罕见,他只把学问当游戏,或当谋饭吃的手
段,而绝不肯为学问所累,果然是人生高手。而从形式看,吴老师做事又极其认真:上
级的每一张文稿他都宣读过,每一年的教学计划他都完成了,每一次考试结果都有记录,
每一堂课他都到场,因此他在裸荒毕业那年获得了柏京城优秀班主任的荣誉,那荣誉里
说吴老师治学严谨、作风踏实、实乃当代教育家之楷模。
    在本书后面的许多章节里,相信还会有裘德的故事,虽然裘德作为89商学系的班主
任,和大家绝少交往,但他那个废物经常找裸荒给他写书,通过为吴老师写书,裸荒的
大名头一次成真正的带书号的印刷品而在外宇宙传播开来。大家由此可知现代社会里的
印刷机是一架怎样骗人的式具,那机器竟毫不负责地生产出那么多的学者、专家、教授
及各式各样却无一例外卑鄙无耻的名人。
    但裘德却早在裸荒大四毕业前半年左右便离开了自己的班级,那时他刚被评为副教
授及柏京城优秀班主任,这些奋斗多年的头衔全用不着了,因为他通过国际婚姻移民去
了外宇宙的冰岛。那些年,至今也许还是如此,柏京城流行出国,谁有了国外的身份证
仿佛几代人以前的祖先当了一辈子乞丐突然有了柏京城的居民身份证一样,要高兴得向
樯上撞的。出国倒也不易,许多女人便想出来嫁人的路子,外国人再富裕,也总是有性
需求的吧?她们这样想,何况女人也像某些土特产品一样,外国的成名人物没准就是看
中进中的。在裸荒的同班同学里,就有五名女生分嫁外宇宙各处,有的远嫁外宇宙的中
国,有的嫁到外宇宙的荷兰,有的跟毛里求斯的商人结了婚,有的在伊斯兰的头目那里
同十来个女人合法共享一个男人。裸荒的高中校友恩格斯曾经说过:“婚姻是合法的卖
淫形式。”于是裸荒一直为了解放妇女而呼吁解除婚姻制度,没想到正是这种卖淫的合
法性才使自己同学的出国梦得以实现。你说你和外宇宙的某个外国人性交了,谁也不会
相信,那个社会只承认一张叫做“结婚证”的废纸。当你向当局和外国领事馆出示这样
的废纸以后,他们便会恍然大悟:“噢,你果真和这个外国人性交了,好吧,你们是合
法的,你可以移民了。”
89商学系的班主任吴裘德先生及数名女生便是通过这种合法卖淫面取得海外身份证
的。有位外宇宙沙特的富商通过外宇宙婚姻贸易集团公司欲进口数名女人,人文经济大
学的女生们趋之若鹜,许多未经动物商检的假冒伪劣产品夹杂其中,弄得外宇宙婚姻贸
易公司哭笑不得,蛤得要求女生们排队挨个受检,由那位进口人亲自试验,唯裸荒的同
班同学颜如冰、朱丽叶、范杰茜、沈含秋等人知书达理,比较谦让,互相说着:“你先
来,你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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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5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这场婚姻移民风潮中,外宇宙柏京城女人出口额连年递增,贸易顺差越来越大,
美利坚城市只好向关留总协定委员会提出抗议,认为柏京城削价竟争,违反国际商法
400条款,同时压缩进口配额,大幅提高进口关税。
    唯有我们的吴裘德为柏就城的男人争了光。他是外宇宙柏京地区男性动物里打入国
际婚姻市场的第一人。外宇宙的冰岛经历了几年泡沫经济的高速增长之后,进入滞胀阶
段,经济萎靡不振,民众象得了湿热胃病,提不起消费的欲望。而且出现了数次人融危
机,最古老的信誉如日中天的冰岛巴菱银行也因为前些年大肆买进金融期货而告倒闭。
投资者对国家的金融环境忧虑有加,置业的信心也就随之降温,出现了大批的失业,平
日里衣食富足在商海进而大展身手的白领阶层或是盯着证券交易所的荧光屏的所谓财经
圣手也只好过起结衣缩食的日子,于是出现了大量的离婚案、抢劫案、诈骗案、国家政
局动荡不安,千年构建的文明的信仰立时倒塌了。倒是远在冰岛的最北端的海边渔民时
光千年不变,膝下无儿女,有大片的土地,有硕大的渔船,有大把闲暇的日子,有亮丽
的阳光,却独独缺乏男人的抚慰——这寡妇年过六十,早已绝经但却没绝性欲。
    我们的吴裘德老师便是和这位寡妇结了婚,现正在外宇宙的冰岛那片广阔的天底下
过着幸福的日子。对于人才济济竟争激烈的柏京人来说,有比这更好的归宿吗?
    吴裘德是外宇宙那个弱肉强食、“成者为王、再败者为寇”、多数人欺负少数人以
及暴力是一切真理之最后真理的世界里的真正的无名英雄!他在自己荣登外宇宙人文经
济大学最年轻的副教授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众,荣辱和欢呼、嘲笑与指责、正
与邪、对与错,一股脑全抛在脑后——关键是他从来未在惜过这一切,他只关心自己切
身的幸福,切身的肉体感觉,世界的尊严或公子王候的变换,从未真正触动过他的悲伤,
所以他胜利了,所以他是真正的无名的英雄,他所需要的生活他最终得到了,而且得到
得是那么容易——只不过巧妙地运用了骗人的世界用以束缚穷人或善良人的结婚证而已。
    有人会反驳说吴裘德跟一个六十多风的寡妇结婚,没有感情,只图她的钱而已。这
些势得的批评家是多么虚妄,你们怎么就一口咬定吴裘德和六十多岁的女人在一起就没
有感情呢?而你们所谓的感情又是多么虚假,在你们眼里,只有年轻漂亮的女人才是值
得爱的,这是真正的爱吗?你们爱的是那年轻,是那漂亮,而根本不是那人。
    又有人说吴裘德出卖自己的灵魂而得到金钱,这又是胡说八道。人怎么可能通过抽
象虚无的概念,比如灵魂来换得实在的金钱呢?假如灵魂可以出卖成柴米油盐衣服房子
的话,那太好了,裸荒有大反的灵魂可以出卖,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东西,取之不尽,用
之不绝,他的灵魂多得可买下整个资本主义世界——那样他倒真成了穷苦人的救世主了!
所以对大多数来讲,世界讲的是真刀真枪真功夫,你想得到某件切实的东西就得有切实
的力量,或者你会欺骗,或你有吴裘德这样的本事。吴裘德恰好地利用了社会的规则,
和欺骗还是有区别的,虽然和欺骗没有什么道德上的高下之分。
    听说吴裘德偶尔会回柏京,因为他在柏京买了豪华地产,当然是用冰岛渔妇的钱。
吴裘德由于行为诡异又有洁癖,在人文经济教书时颇受系里冷落,大家都觉得他是废物,
这回带着许多钱回来,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教授们,立时觉得吴裘德伟大了许多,纷纷
向他请教学问,要他做学术演说,岂不知吴裘德整日在冰岛捕鱼,离学问已经很远了。
系里元老纷纷马,由系主任查理.开思米牵头,希望衣锦还乡的吴裘德能捐些钱,搞个
吴裘德基金什么的,大家也捞些福利。没曾想裘德先生早被默默无闻只重视个人生活的
冰岛文化同化了,对于什么“在图书馆门前刻上你的名字”或“由你亲手栽下一棵长青
树并由你命名”的虚假的诱惑全不上当,只说自己当年写的学术论文被人文经济大学的
教师们擅自引述,侵犯了他的学术著作权,要求赔偿美金十万。这场官司打了一年多,
最后以财大气粗的吴裘德获胜而告终。吴裘德之所以获胜与国际上知识产权保护的呼声
日益高涨有关,同时柏京人正申请加入外宇宙关贸总协定,对吴裘德这样精通柏京法律
的冰岛富商自是惧怕三分,所以裘德轻而易举赢得了官司,人母校那里赚了十万美金,
又在柏应变多了套房子且又在冰岛添置了一艘渔船,可见无名的裘德却有着极精明的生
意人的头脑。
    裸荒近年来一直在研究所谓现代人事现代动物的课题。他在飘泊天涯的日子所见过
的所谓文明人士可实在太多了,商贾巨富、大银行家、大作家、泥瓦匠、一心求官的仕
途中人、啃着盒饭却满口金融术语的白领阶层、辛苦活命却离不开精神食粮的打工者、
不知廉耻的贵妇人、靠性交糊口的妓女、影视歌坛的多栖艺人、嚼着民众的血汗却在多
国首脑联席会议上满口喷粪的政客、与丈夫同房异梦只渴望红杏出墙的良家妇女、离成
功千万里之遥却执迷不悟的艺术家、和员工同舟共济其实是靠榨员工血汗发迹的大企业
家、一心要把自己的户籍从农村迁到城市的农民、还有千万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还有
千万个指点江山的演说家,还有千万个裹了风衣举着手机穿走在摩天大楼间行色匆匆的
没有心灵的商海机器人,他们无不标榜自己是现代人士,是文明人士,别人在他们眼里
是下三滥,用他们的话说:“真农民”。
    而裸荒只想告诉这些无耻而自信的动物们:“你你真居民!”你们决不是现代人,
而只是现代社会的饰品,是资本主义强大机器的产品。为资本主义增砖添瓦吧,也许资
本家会赏你们几口饭吃,甚或一身象样的西服,否则资本主义就把你象搅拌机搅拌混凝
土一样把你们的肉体连同你们虚无的自信搅碎。裸荒从没想过这些以文明人自居的动物
们竟活到毫无其他选择的地步,他们只能顺从资本家的价值,和资本家及其走狗们一快
儿拼命呐喊、叫好、招徕、发盘还盘、应聘跳槽、竟争、拍卖、评估叫价、写报告、发
传真、打电话、计算、分析、建立模型、翻译资料、整理数据、扩充电脑功能,乃至加
入所谓全宇宙Internet网络,忙得一蹋糊涂,全社会象吃了迷幻药似的再也停不下来,
早晚有一天会忙得精力衰竭而死。
    裸荒始终不能明白所谓的现代人为什么整天喊忙,他们显示自我人生价值的口头禅
就是“我太忙了”、“我这几天怕忙得要死”。忙——你们到底忙些什么?若让他们休
息一下,他们立刻不高兴了,觉得心灵空虚。这可太厅妙了,仿佛一头整日整夜拉磨的
驴子,要忽然不让它拉了它会很不高兴:“我要拉磨,我要拉磨,谁敢不让我拉磨?”
因此裸荒眼里的现代人全是驴了。
    所谓的现代人还有特点就是身处资本家走狗的地位便有了资本家的感觉。裸荒也曾
在外宇宙各大资本家的公司里打工,但他决不靠“真实的劳动”,而靠欺骗。他给那些
咤叱外宇宙的大资本家讲哲学,讲人生的目的,讲目的和手段的关系,讲充分根据律的
四重根,讲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讲纯粹理性的批判,讲存在与时间,讲逻辑规律的
语言学起源,讲生命虚无学说,讲存在性的充分性判定,如此博大精深的学问自然能把
头脑如猪的资本家唬住,于是裸荒就靠智慧得以自如谋生。但难能理解的却是那些在资
本家手下做工的保安、文员及部门经理们(他们的地位实质是资本家的狗)却也吵吵嚷
嚷认真工作仿佛那公司就是他们自己的一样。每当裸荒欺骗资本家时这些人总不站在裸
荒的一边却死活要捍卫资本家的利益,说裸荒对待资本家的方式不讲人权!哎呀,不得
了,“人权”这玩意可被捧上了天,裸荒哪敢不讲人权,而问题就在这里——我们讲人
权,讲的是人权,资本家是人吗?裸荒擦亮了眼睛,却总看不出资本家和凶残贪婪的狼
有何区别,我们杀不了这狼难道欺骗一下都不行吗?外宇宙的社会是个暴力的社会,资
本家有钱有势,又养了大量的狗,他们想多高尚就多高尚,但裸荒的哲学里,他们永远
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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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52: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规则造就结果 形式创造内容

哎,那一切其实都已经过去了。
    人生已逝去的艰辛永远顶不过迎面扑来的新的艰辛。
    大学里的恩恩怨怨,有什么好写的?
    裸荒也有和作者同样的感慨。当他蛰居在外宇宙资本主义的魔鬼城,想写自己大学
里的故事,却总没有动笔的心情。有时他也觉得人生艰险叵测,想没准自己也会落得一
贫如洗走投无路。做人嘛,总得悠着点儿,别老把自己设定成天生的英雄。
    裸荒又想起父亲惨死前的事,(裸荒读大三的那年父亲死掉了)那时父亲事事都不
顺心,心情糟得透顶,又有病魔缠身,于是一刻不停地反省着,念叨着:“我怎么落到
这样的地步,没想到我老来竟落到这样的地步。”也许只有在那种时候,人才能真正读
懂“悲剧”二字,也只有在那种时候,才会真正明白一个人和上帝苦争高下终将得到怎
样的下场。
    然而悲剧总是有无穷的吸引力。
    今天的裸荒才渐悟出“好自为之”的含义——你最好别太坚强了,别以为谁也击不
垮你,而事实上真正的生活的艰辛便足心击垮任何人。于是敬活已着实不易,千万别哀
叹活得没有尊严,尊严不是我们大众的范畴。这也是裸荒在向外宇宙魔鬼城的民众传道
时最重要的观点之一。外宇宙的魔鬼城是一个无限发达的繁荣得要爆炸的城市。裸荒在
里面写作不久便已疲惫不堪,倒在魔鬼城的旗帜下再也不想动弹,浑身软得象散了筋骨,
一堆毫无干系的软肉,被生活烤得半生不熟,任凭那儿的女人们推打着,裸荒再无反应。
裸荒摸着妖艳的女人的乳房,竟软绵绵地没有感觉——这是一个人真正苍老的开始。
    厕所里黄水漫地,裸荒端了水杯在魔鬼城的公寓门口刷牙——那牙似乎千年没刷过
了,散发着诗一般的恶臭。当裸荒惊慌而又从容地掏出阴茎对着马路撒尿,脑海里似有
暴风雨掠过。一排一排或明或暗的窗户里,有鬼眼躲在角落里偷窥裸荒的行动。邻居夜
归的女子显然不是好人,开门时竟发出野狼一样的声音,惊得老鼠仓惶而去寻求新的家
园。热风从魔鬼城的南上方吹来,仿佛是星球升温的前兆。天边的月亮的脸蜡黄蜡黄的,
被黑云分割成三角形,扭曲着。
    于是裸荒明白世纪末的夜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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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55:37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没人顶的?

好文没人顶,我自己顶! :lian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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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58:2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确是一个要爆炸的城市,铿锵的声音发自高跟鞋底,裸荒仿佛听到有工匠为人类
篆刻墓铭。卡车一辆辆地从街上排队驶过,都用集装箱紧密地包裹着,因为车里拉得全
是罪恶,资本主义在做垂死的掠夺。裸荒闭眼,看见上帝飘在空中,细数城市的罪恶,
记录着每一件强奸,每一次暴虐,每一天平平等的竟争和每一个人的沦落。汽车的笛声
倾夜长鸣,是哪位官家子弟在深夜里兜风?魔鬼城啊,是一口世纪末的大锅,是一个罪
恶的大杂烩,善良被污辱,真情被掠夺,人心便在这样杂烩的锅里煮成狗肺。
    和这样弱肉强食的资本主义相比,裸荒在大学时代所有的战争都是初级战争。象高
仕达、莲达、林颂、温泽、象庞白圆、麦卡锡.牛、马奎斯、博利森、他们在资本主义
的无情竟争里,未必能耍得来,他们也就只能在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那样庸碌的儒人世
界里做梁上小丑,在大学校园里拼命演戏,浑不知世界到底有多大。
    以前裸荒和唐诗经常觉得读人文经济大学商学系也好,虽然学不到真学问,但经过
莲达、高仕达之流的丑恶,便足以应会付世界上的任何丑恶。而到了今天,裸荒才明白
学校里的人再丑也丑不过资本家,学校里的老师再恶也恶不过资本家。在学校里,至少
你有思索的余地,你有立志反扑的机会,而在资本主义的世界里,你则是混凝土里的一
粒石子,动弹不得。资本家能压扁你所有的痛苦和不幸,使你变成完全的沉默。
    毫无疑问,裸荒是一个学业出众的学生(曾经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如今只能靠欺骗
资本家度日,也是莫大的滑稽)。虽然同是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商学系的学生,智力依
旧是有等级差别的。从纯粹智力上讲,裸荒当然是系里的上层人士,这一阶层至少还有
华雨窗、成方程、翁大侠及唐诗。裸荒把唐诗佩服的五体投地,因为唐诗是绝顶聪明的
学生,有着剑一样的目光,能把任何复杂的机理一眼看穿,只是不爱读商学系的书,怕
弄脏了自己的脑子。唐诗平时喜欢读数学、逻辑学、偶尔也翻一下经济学,他的智力超
出了常人的理解力因而老师给他的成绩常常是不及格。唐诗是体育比赛中的弱者,瘦得
如晒干的大虾,还略显弓背,一副秋后墙上枯草的样子,但智力游戏上却是超一流的强
者,下象棋全校排名第一,打遍柏京城高校无敌手。开始时他还参加高校象棋比赛,后
来便弃权了,因为他每每是理所当然的冠军,成了寂寞高手,用他的话说:“和别人下
棋不如和自己不棋来劲。”偶尔校园新棋产生了,往往带着荣耀的冠军证书来向唐朝诗
计教一招二式,唐诗说在几步内取胜就在几步内取胜。唐诗也来自穷乡僻壤,到了大学
才知道有黑白子的游戏,于是问了问规则便成了校园里的围棋之王,绝对所向披靡,除
非他自己想输。四年大学里唐诗也试着教过裸荒围棋,但裸荒悟性有限,终究没有学会,
只是原理上略知一二,明白谁围的地盘多谁便获胜。唐诗读书时和班干部及系里的官员
们合不来,言辞偏激,成绩自然一蹋糊涂,居然和成方程不分高下,是89级商学系的最
后两名,渐渐地他俩竟成了系里不学无术的典型,系主任查理及副主任温泽及主管学生
工作的莲达在开学生公议时总说:“大家要力争上游,千万别落到唐诗、成方程那样的
下场。”这下好了,他俩学习再用功系里的老师也不敢给高分,那样大家会觉得老师判
卷有问题。
    裸荒当然知道商学系的假,但却不肯放弃学习成绩。他需要高分就象常人需用要吃
饭一样,不管那课程是多少无聊,他一定要拿第一名,从小学到大学,成绩优异已成了
习惯,改也改不了。而且,成绩是假的,那奖学金可是活生生的钱,总不至于是假的吧?
裸荒家境清寒,读大学时死活不肯向家里要钱,就靠打零工、挣奖学金及申请学生贷款
过日子。好在大一、大二时所学的几乎全是公共课,如外语、高数、物理、化学、政治
经济学、普通逻辑学等等,确有些真实的学问在里面,裸荒和唐诗一样,最不害怕真正
的学问,而且大一、大二公共课的老师一般者是外系的,只看学生的智力,不象本系的
老师,喜欢昧着良心照顾那些班里的官员人士。于是大一、大二那阵子裸荒的成绩遥遥
领先,所有的公共课程无一例外地全优,而以高仕达为首的内阁成员,如庞白圆、麦卡
锡.牛、费楠柯、博利森等人则无一例外地遥遥落后,虽然他们也尽了努力。
    裸荒和唐诗一直瞧不起高仕达的脑子,无论从运算速度还是从思考力度来看,高仕
达的脑子都是木头做的,死活不开窍,虽然他也认真地做着微分笔记,虽然他也高声朗
读外文,但他终究不是读书的料,在智力上他和猪还是比较相近的。从高仕达对学问一
窍不通的事实裸荒早早地判断他是个做官的料,所以今天的高仕达之所以能荣登外宇宙
美利坚城市高级谇之议员的席位,与他的智力低下有很大的关系。
    一般同学对待奖学金的态度是能得则得,得不到也就作罢。唐诗、成方程、华雨窗
等人本来就瞧不起学分,当然也就免谈,他们只崇拜智力。对奖学金誓在必夺的人主要
有裸荒、高仕达、居里.邦妮、麦卡锡.牛及范杰茜。裸荒自不必说,他是无可争议的第
一名,第一学期之后裸荒也明白了只要唐诗不与自己在学业一争高下,商学系便无人能
同自己竟争,学习说到底是一种智力竟赛,在整个商学系乃至整个人文经济大学,他只
相信唐诗在智力上胜自己一筹,断无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道理。
    高仕达想拿奖学金,不是为钱而是图名,纯是为自己囤积政治资本,即使在外宇宙
的美利坚城,做官的也都是所谓品学兼优之人士。所以许多目不识丁的土豪一朝做了大
官也总要想方设法捐个学位,就是这个道理。学位这玩意不顶饭吃,不能变钱花,也不
能当权杖使,但充面子的作用总还是有的。
    居里.邦妮小姐是一架装了学习中心单元的机器,打算终生不嫁而心仪科学,没日
没夜地学习,学得脸也浮肿了,她眼里的世界全变成了由积分符号或化学元素组成的图
案。居里.邦妮成绩不错,只是太清苦了,没有一个女生喜欢和她聊天。听说邦妮小姐
崇尚科学的天性是从她姑妈那儿遗传来的,她姑妈是个炼丹药的科学巨匠,炼了五十多
年,最后中毒而死,不过倒也炼出了结果,说是发现了一种重金属元素的射线,由于劳
苦功高竟也得到了外宇宙的诺贝尔奖。居里.邦妮想自己的姑妈都得了外宇宙的科学巨
奖,自己怎么着也得在系里得个奖学金。
    内阁成员麦卡锡.牛也要拿奖学金,纯是被他家父逼的。麦卡锡.牛的老头子是外宇
宙穆斯林城市的财政局长,是个收刮民脂民膏的能手,浑身油乎乎的,吃得膘肥,暴尸
荒野狼也不会啃他的肉,嫌太油腻。这位局长有恻隐之心,说是信奉外宇宙穆斯林教,
不吃猪肉。这位不食猪肉的局长有一阵了心情不好,因为他所在的城市搞什么优化组合,
差点因为他学历不够而给优化下去,这回真觉得世道变了,学问竟然重要起来,于是老
头子对儿子的学业备加关注。麦卡锡.牛进柏京读大学那天,老头子兴奋得满面流油,
亲自驾长车率卫队浩浩荡荡一行上千人把儿子从外宇宙的穆斯林城送到外宇宙的柏京,
把沿途的平民百姓吓坏了,以为地球人攻进了外宇宙,兵荒马乱的年代就要来临似的。
老头儿家教极严,叮嘱麦卡锡.牛一定要在大学里拿到奖学金,否则便断绝其财政来源,
而只要学习好要多少钱给多少线,要什么给什么。不愧是财政出身,麦卡锡的老头子深
知“重赏之下出勇夫”的古训。从麦卡锡入大学的第一天起,老头子便派了一名专职秘
书与麦卡锡保持联系,每周至少一次长途电话,以获取麦卡锡在学业上的最新进展。听
说麦卡锡学习用功,老头儿果不食言,指使手下人马源源不断地向柏京运送物资。麦卡
锡本来就从他爸那儿遗传了阴毒的血性,容易积火,再吞下这么多民脂民膏,不加运动,
竟长了大片的粉刺,煞是吓人,吓得吴裘德老师从不敢角摸麦卡锡的任何东西,见是麦
卡锡的试卷吴老师急忙用消毒夹夹起来放进火炉晨,籍此缘故,吴老师总给麦卡锡满分,
于是麦卡锡又向穆斯林城财政局告急,说自己需要补充水果。不等局长发话,手下人早
忙起来了。苹果要从外宇宙的红富士山运来,芒果要现去外宇宙的马来西亚新鲜采摘,
荔枝要从外宇宙的申镇空运过来,这些果品首先冷藏于穆斯林财政局驻京办事处,然后
再有人定期送到麦卡锡的宿舍里。麦卡锡吃水果也颇有特色,总在睡前饭后摸摸索索地
从床下掏出一个苹果或鸭梨或棕榈或秘鲁蕉什么的,再打开精亮的水果刀,再戴上硕大
的超重低大耳机,慢慢地边吃边听音乐或边记单词他吃水果从不让别人,连简单的客套
也没有,经常弄得来访的客人十分尴尬。而事实上,同班同学晨谁也没在意他的小气,
谁也不想吃他的水果,他老爸在一次又一次的廉政风暴里舍了老命从老百姓那儿收刮水
果确也不易。麦卡锡.牛当然深知老爸用心良苦,学习起来更加卖命,只盼拿到奖学金
报答伟大的父爱,至少要对那一箱接一箱的水果有所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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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5:59: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范杰茜小姐也想要奖学金。范杰茜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她所有的温淑
娴静都是做出来的,所有的谦虚真诚都是学出来的,所有的顺其自然都是装出来的——
这些都只是她生存的手段。她知道这社会更容易接受淑女型的女孩,于是扮成淑女;她
知道女孩子不应该过于争强好胜,于是便腼腆着,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而这一切又都
是假的,她也晓得,只是自己不戳破自己谁敢戳破自己?于是便一直假下去,假得十分
自然,而若有朝一日真起来,反倒会给人不自然的感觉。范杰茜小姐懂得社会对女人的
价值标准只是个骟局,而自己的成功终究要靠自己去夺取,即使自己将来有了丈夫,即
使有幸嫁给了富人,幸福依旧要靠自己的努力来保障,所以在校园一味要天真的女孩是
难有什么下场的,而真正聪明的女孩是不会放弃学习成绩的,那起码对将来自己找工作
有帮助——什么真的假的?社会承认的便是真的。而事实上范杰茜小姐的成绩确也不错,
在学问上的悟性比同班女生要高一些。也正是她智力上的悟性使她怎么都提不起对高仕
达的兴趣,尽管她对高仕达送给自己的实惠来之不拒。
    第一学年奖学金的评选是在大二开学那一阵子。当时莲达已正式调入商学系主管学
生工作,实际上她就是商学系老佛爷一样的角色。除了教学上完全由温泽控制以外,莲
达几乎成了每个学生的上帝或阎王爷,毕业分配自不必说,三好学生由她决定,奖学金
由她拍板,系里办刊物由她批准,班委改选由她操纵,任何官方证明,包括学生证遗失
证明,由她签名,系里各项管理条例由她制定,每次晚会她必发言,每次活动她必躬身
亲驾,莲达已事实上掌握了学生的前途命脉,聪明人是要加倍巴结她的。
    象其他领袖人物一样,莲达也把培养亲信作为稳固权力的第一要事。就商学系89级
而言,高仕达便是莲达的至亲至信。一个是佛爷,一个便是李莲英。佛爷要阉了李莲英,
莲英便立时割下自己的睾丸,不是玩苦肉计,而是真诚奉献。当然莲达不会阉了高仕达,
留着高仕达的性功能对莲达更有用。莲达的年纪比丈夫小了二十多年,每每当她如狼似
虎高潮正酣的时候,丈夫便不行了,于是莲达和丈夫的关系日渐冷漠而和她的嫡系下属
却日渐亲密起来。自从有了高仕达这样年轻健壮而俯首听命的亲信之后,莲达更忙了,
经常和高仕达在办公室里拉了帘子工作到深夜。莲达的办公室里有两张桌子,其一是莲
达的,另外一张空着的经常是高仕达在那儿办公。旁边有一排铁柜,铁柜里锁的是每个
学生的档案,那档案早已被高仕达背得烂熟,藉此高仕达对班里每个学生的家庭背景,
个人履历及奖惩情况了如指掌声。到大四毕业时止,高仕达已能画出每位同学的直系及
旁系上下五代的血缘图。至今裸荒也不知道自己的档案袋里装了些什么(而且永远不可
能知道了,因为他的档案丢掉了),但高仕达肯定清楚。每学年的学生鉴定都由高仕达
起草后交莲达签字生效,想来高仕达当年在莲达办公室里熬夜工作时一定快感得很,因
为他的笔确实很大程度上主宰了一部分同学的命运。而商学系的许多重大决策又都是他
和莲达在那间办公室里深夜炮制出来的。
    第一学年的成绩出来后,结果很令高仕达为难。九门必修课裸荒全优,只有军训勉
强及格。而高仕达只有军训满分,其他九门必修课至多勉强及格,这已经很难为他了,
他为了巴结公共课的教师们经常和女孩子一样一下课便围住老师问问题,那问题牵强的
很,只想藉此加深老师对自己的印象。凭良心而论,高仕达确不是读书的料,学问离他
这种苟苟营营的小仕人实在太远了,但他无疑是个当官的料,他太能为不乱大谋而小忍
了,他太分清敌友了,他太能团结多数人打击异已了。在商学系,他是权力的代表,他
能悄无声息整倒任何他反感的人,也能悄无声息地树起任何他喜欢的人,他所有的动作
都在幕后,都在谈笑中进行,看起来却又是那么民主,谁都不会否认高仕达是一个有着
广泛民众基础的人。
    这第一学年的头等奖学金,高仕达想献给范杰茜,人微言轻自己对她爱情的厚礼,
理由当然很充分,是经过系里研究的,即他和莲达研究的。最后结果是范杰茜一等奖,
高仕达、裸荒二等奖,居里.邦妮及庞白圆、麦卡锡等人三等奖。
    三好学生的标准是什么?在别的学校,甚至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其他系,根本不
存在这个问题,按照学分积排名就是了,偏偏在外宇宙人大商学系,三好学生的标准变
得模糊而复杂起来,而且堂皇的理由,说什么三好学生不能洵成绩好,还要品德好、思
想好。是的,三好学生的本义是这样的,可到底谁的品德好呢?莲达和高仕达竟把全班
同学的品德按模糊逻辑排了个序,并标了分数,高仕达和范杰茜的品德得了100分,庞
白圆、麦卡锡等内阁成员分别90分、80分不等,裸荒的品德得了61分,刚及格,而唐诗
的品德仅得57分,成方程品德最败坏,40分。藉此范杰茜小姐成了商学系唯一的三好学
生。高仕达的这份爱情礼物确实隆重得很,而范杰茜竟也不言感激地接受了,并没象平
时高仕达邀她去看电影或约她到黑暗的密林里发泄膨胀的欲火时那样婉言拒绝。范杰茜
的品德到底因何而得100分呢?大家着实看不清楚,从现象上看,范小姐在班里默默无
闻,大把的时间全放在与校外的高尚人士的交际上了,从不参加系里的任何活动,只在
高仕达要求全体参加的运动会上或晚会上才偶然露而,也只是一言不发地躲在角落里,
全看不出高仕达再超大型标榜的团体精神。何况范小姐是那种不喜欢出风头的女孩子,
即使高仕达千方百计地给她机会露脸,她也总是一笑拒之,而她竟成了品德最高尚的人
士,实在令人费解。裸荒越想越觉得滑稽,于是看范杰茜越不顺眼,感觉她所有的淑娴、
文静、大方和自然都是假的,骨子里净是些以色取利的东西。
    优秀班士部理所当然非高仕达莫属,这一荣誉他轻而易举地保留了四年。事实上他
也是班里唯一的官员,庞大的内阁只是他个人政治的幌子而已。一年多的努力已使高仕
达成为商学系红热炙手的人物,没有谁能说出他的缺点,他待人热情、以身作则、尊敬
师长,又有广泛的大众基础,身兼班长、学生会主席、师生联谊会会长等数项要职,商
学系上至即将毕业的研究生,下至新入学的新生,无一人都不晓得高仕达的大名。他是
绝对的优秀班长,投票选举完全是个形式,为了保险起见高仕达忍不住投了自己一票。
后来裸荒帮吴裘德写书时了解到商学系从来没有真正计算过选票,选举的结果总在投票
之前便出来了——怎么样,商学系的水平高吧?他们个个都是哲学大师,竟玩起了先有
结果再找原因的把戏。
    以后每年的奖学金评选 三好学生评选及优秀班级官员评选情形大体类似.裸荒总能
获得奖学金,全因为他在学习上遥遥领先,所向无敌,高仕达总能获奖且奖项颇多,全
因为他在商学系一手遮天,权大势大;范杰茜也总获奖且每年都是三好学生,全因为她
是权大势大的高仕达的梦中情人.居里.邦妮学习刻苦,但成绩没有裸荒那么好,又不得
系里的欢心,奖学金总是时有时无的.居里.邦妮成绩不够好还因为她从不做弊,她把对
学问的真诚和对分数的真诚混同起来了.
    范杰茜小姐和麦卡锡.牛从大一开始便是做弊的高手。常在考试前两个小时便赶到
考场抢占最有利地形,并在桌椅上及大腿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提纲。做弊时于高数、外语
等课程的作用也许不大,但对于什么国际贸易、工商管理、市场学等等需要死记硬背的
考试作用极大,使得范杰茜这样疏懒的学生竟能抄得优秀。范杰茜是那种满脸纯真、眼
里略带迷茫并且口口声声听天由命顺其自然的女孩,做弊起来尤其得手。其实做弊之风
在外宇宙高校里甚为流行,一个人作弊四年不足为厅,倒是居里.邦妮那种四年都不做
弊的人才是奇迹。作弊并不可耻,谁都知道那学分也是假的,将来大家都是到社会上混
的,成绩高低有何意义?从现象上看倒是那些勤奋学习、诚恳考分的人在社会上混得一
蹋糊涂——因为这社会就是一个专门压榨诚恳人血汗的大机器。于是作弊蔚然成风,手
段各异,监考老师多是睁只眼闭只眼了事,谁也不愿与学生树敌,没准哪能天下海经商
还要靠学生的路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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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6: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做弊的人有吗?有!裸荒直到大三还未养成作弊的习惯,而每每考试间转头过去
看范杰茜及麦卡锡等人若无其事地抄袭着大腿上的答案时,义愤便油然而生,却也没有
办法。邦妮为人老实,想不起作弊,即使想做弊她也在操作上难以实现——她那学究似
的聪明终究掌握不了做弊的机巧。裸荒考试做弊开始于大三的下半学期,那时考试的科
目全是本系的专业课,是毫无条理的商业知识的大杂烩,什么广告学、新产品学、市场
开发学、国际商法、商品检验学、玻璃塘瓷商品学、贸易实务、肉蛋鱼学、茶叶学、商
品包装学、储运学、精纺制品学、粮食储藏学,这些哪是真正的学问?竟也波滑稽的商
学系搬上了大学讲堂——想想吧,曾出现过牛顿、康德的大学如今已被糟踏成什么样
子!!裸荒对这些手册式的知识不感兴趣,再加上他大量的时间全在校外挣钱糊口,不
做弊确实难保第一名的位子。何况大家几乎都在做弊。
    范杰茜、麦卡锡、高仕达一千次一万次作弊都是应该的而裸荒作弊时却有人去系里
告密。
    大四开学不久,照例要评选奖学金及三好学生,那时外宇宙的海湾战争已经停火了,
日元升值而美元下挫,美利坚城和日本的贸易磨擦不断升级,一个叫做苏联的地区早已
解体,正大踏步地向资本主义迈进。世界是乱了套,而裸荒隐约地明白入大学时所有奇
伟的梦想都将飘走,最终的归宿也不过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到社会上谋份工作而已。虽然
自己在外宇宙人大校园里也风风火火地梦想过留学、梦想过考研、梦想过最伟大的爱情,
但仅仅是梦想而已。既是梦想,破灭了亦不足奇。只不过谋份象样的工作也未必容易,
自己既没有后台,又无朋友,且在系里的地位竟和唐诗、成方程类似,只能靠真才实学
搏一搏了,所以大四那年的奖学金和三好学生尤其耀眼,争夺也愈加激烈。大学就象一
部扣人心弦的片子已接近尾声,谁最出色即见分晓,荣誉对毕业分配有着显而易见的影
响。
    这时系晨传来消息,说某些人的成绩是靠做弊来的,靠做弊混得学分积第一,为此
系主任要求班主任吴裘德召开班会。这时的班级被高仕达操纵着,裘德在系里是没什么
地位的,他只是一个口舌、一个机械的口舌而已。他照例按要求偶尔主持班会,照例平
静得如千年死者似是而非的宣布选举结果,他那样迂腐而且认真,谁也不想嘲笑他,只
学得他好玩。吴裘德平时发言时有固定的句型和语调,比如他总结班委工作成绩时,会
这样说:“高仕达呢,也确实不错,也很好;庞白圆呢,也还不错,也不行;费楠柯呢,
也不真行;博利森呢,也都好;麦卡锡呢,不真不错。”
    当系主任要求吴裘德澄清某些同学的作弊事实时,裘德依旧用那临死的人的断续的
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道:“有些同学反映到系里,说你们作弊严重,包括学习成绩很好
的同学。我呢,也没什么意见,我的意思是说呢,如果有人想靠做弊拿奖学金,咱们该
怎么着就怎么着,咱们在大四这次评选奖学金时都会有所考虑。”
    这位“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先生其实不能把任何人怎么着,他只是系里实权人物的
口舌,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垃圾一样的废物,真正能把大家怎么着的是莲达,是温泽,是
林颂,是高仕达,而不是吴裘德。
    裸荒明白那个所谓“靠作弊混得学分积第一”的人指的就是自己。难能理解的是整
个商学系乃至整个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几乎无一人不做弊,为什么单单自己被人揭发
呢?何况自己在大一大二的公共课时从不做弊,只在学到商学系全不合章法的专业课时
才不得已抄袭几次。大三以来商学系的专业课全无逻辑,特别适合高仕达、麦卡锡等智
力低下者学习,他们就知道死记硬背,每每考试前点上蜡烛或挑着电筒背诵到深夜。好
在裸荒大一大二时在外语、数学等科目上把他们落花流水下太多,否则在大三大四时真
和麦卡锡、高仕达等人纠缠不清。裸荒、唐诗、华雨窗等智力高手全被商学系的伪科学
难倒了,想也想不通,记也记不住,因为商学系的学问全是杂乱无章毫无秩序的条条框
框,象个杂货字典,背熟了非得把人脑背成猪脑不可。
    大四寒假前还要评选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格莱梅奖学金。这是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
的最高奖项,只奖给大学四年级的学生,荣誉高而资金重,因而评选过程也最肮脏。那
格莱梅本是外宇宙格莱梅城的烟草商,富甲天下,一日发了疯要向大学捐钱买荣誉,这
下好了目不识丁的格莱梅一下子有了上千个博士学位,是上百所大学的名誉校长,各大
校园随处可见格莱梅图书馆、格莱梅实验室以及该着格莱梅头像的牌坊。
    为了这格莱梅奖学金,高仕达毅然扯下披戴了多年的民主的外衣,与莲达连夜炮制
出获奖的条件之一是曾在班级里任职过,说是格莱梅先生生前的遗愿。通过这遗愿,高
仕达轻而易举地战胜了他在学问上永远无法战胜的对手裸荒及居里.邦妮。这便是社会
的公平,那些掌握暴力的人总能发明一些规则,通过这些规则他们想得到什么利益便得
到什么利益,公平得让你无懈可击。高仕达是个重感情的人,为了使自己心爱的范杰茜
小姐也具备获奖资格,又召开内阁会议,任命范杰茜为学习部长及社会活动部部长。
    此举惹怒了其它内客成员.同甘共苦并肩战斗一起玩权弄术了三年多的庞白圆、高
仕达、麦卡锡.牛、博利森、费楠柯及颜如冰等人立时同室操戈,舌枪唇战,乱作一团。
为了共同的利益而相互隐藏多年的丑闻也在互相的指责中曝了光:什么中饱私囊鲸吞科
研经费啦,什么为了连任而操纵班委选举啦,什么三好学生的评选中伪造选票啦,总之
一个管理机构所应有的腐败外宇宙89商学系全有,正象一个管理机构自己发明的荣誉它
也全有一样。骂到高兴处竟相互暴露对方的桃色丑闻。高仕达说庞白圆曾借跳舞联谊之
机用肥圆的胸脯挤压新入学女生的乳房;庞白圆则说麦卡锡.牛喜欢在拥挤的公共汽车
上摸白领女人的屁股;麦卡锡则曾看见费楠柯躲在男厕所里手淫;费楠柯又骂博利森常
在夏天傍晚爬上楼顶偷窥女生洗澡;博利森一怒之下,说高仁达和莲达整天以工作为名
经常在系办公室里拉了帘子干些男盗女娼的事情,不信他去找法医,一定能在莲达的办
公桌上找出残留的精液。
    如此吵骂下去,这个当年为了赶华雨窗下台而轰轰轰烈烈勾结起来的外宇宙人文经
济大学89级商学系班委内阁便分崩离析,名存实亡了。
    吵骂归吵骂,谁也斗不过高仕达。此人在系里是魏忠贤一般大权在握的人物,地位
正如日中天,他以李莲英的实干精神和溜须拍马的功夫将每门专业课的老师捧得笑逐颜
开且高仕达每逢同末便去商学系的老师家拜访,十来个专业课老师换个儿轮流来,于是
商学系的老师也从老眼里看出了高仕达要拿格莱梅奖学金的决心,不便伤了这位梁上大
丑的面子,有意无意间已答应给高仕达得优。
    最拿教书当幌子的莫过于林颂,这位三十来岁臃肿得象一尊佛的学术骗子日日盼着
系主任查理退休或出什么车祸,以便温泽当系主任而他便可成为最年轻的副系主任。林
颂自登讲台以来智力便直线衰退,言语间多是玩世不恭的成熟,直到后来能与他进行学
术交流的仅高仕达而已。他俩交流学问讲的不是逻辑规则,而是互相吹捧原理,互相说
着:“太对了,你想的和我一样,”而实际上他俩谁也不知对方在讲些什么。林颂在大
四那年教授食品营养科学,整天把一些外文资料拿到课堂上唬人,多是自己也搞不清楚
的先锋理论或前卫学说。林颂上课时最爱用“假说”一词,一般来说每堂课都要讲三四
个假说,其实全都是说假,反正大家谁也不懂,谁也不想懂,林颂明白学生的心理,骗
人骗得愈更肆无忌惮。其中有一个假说是解释所谓高级脂肪酸链的稳定结构,林颂说为
什么在众多可能的结构状态中某一脂肪链却总对应一种稳定结构,那是因为电子从高能
态向低能态跃进迁,“一步一步,然后一下子被索住,”便形成了一种稳定的结构。裸
荒和唐诗立时惊呆了,什么叫“一下子被索住”理论时,双臂张开,五指外伸,做“索
住”的姿势,眼睛亮亮的,晃晃的,一副拿学问作杂耍的神情,让裸荒终生难忘。
    后来又有叶绿素层析的实验课。大致是说蔬菜是含有叶绿素、叶黄素等不同色素,
用层析柱可以反它们提取出来,不同的色素在层析柱上上升的速度不同,于是那色术便
逞现不同的色彩,有绿、有橙、有黄,不一而足。大家忙了近两个小时,无一人实验成
功,层析柱上一术浊水而已。林颂大骂大家太笨,只好亲自示范。这位假说专家亲手捣
碎了蔬菜,亲手架好了瓶瓶罐罐,忙活到中午十二点也不见色素分层析出的迹象,于是
怒道:“他妈的,有问题,不做了。”大家一共而散,伟大的科学实验便在饥肠辘辘中
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林颂这门课考试那天,大家刚交了卷,高仕达便站在讲台前问长问短,其中最关心
判断分析题,每题六分,高仕达竟活生生答错了四道。在角落里收拾书包的裸荒暗暗松
口气,以为高仕达这下至多得个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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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6:0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想到那天下午高仕达便到了林颂那儿,师徒俩合计着给大家判卷,结果晚上就出
来了,只是过了两天才宣布而已。那门课得优的人竟是高仕达,为了显示不偏袒班干部
又加上了朱丽叶、桑月、免不了不有范杰茜。裸荒的成绩仅为中,当然还没差到唐诗和
成方程的地步——老师们一般倾向性地给唐诗和成方程不及格或勉强及格,以显示自己
判卷的公平性。
    靠这种裙带关系,高仕达大学四年级第一学期的专业课成绩几乎全优,为他堂而皇
之地拿下格莱梅奖学金奠下了分数基础——这便是外宇宙社会无处不在的公平。
    好了,评选奖学金及三好学生的故事可以结束了。裸荒一再强调,读懂了外宇宙人
大商学系,便读懂了外宇宙整个社会;知道什么人能在外宇宙人大商学系当选三好学生,
便知道了外宇宙社会选择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才能在那样的社会里游刃有余。那其
实是一个拒绝真诚与理性的社会,他们也宣扬真诚,宣扬真诚的前提是所有的人都在玩
把戏,倒是裸荒和唐诗常觉得自己是卑鄙的是罪恶的——在写满“真诚”的社会幌子翻
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人文背景下。在今天的裸荒看来,社会文化教育要因人而异对大多数
缺乏真情和人性的动物们,如高仕达、庞白圆、麦卡锡等,确要灌输真诚,因为他们天
性里只会算计别人;而对天性善良的人们,则应该努力教会他们去欺骗、设置陷井、为
了目标不择手段,这样在才符合上帝的公平竟争的原则。否则那些善良的人们却要吞下
社会“善良”的毒药,阴毒的人们又扯起伪善的大旗,成功人士的心里总有魔鬼的阴影,
失败的人士却又百思不得其解,那上帝造人再不是上帝全能的神话,而只是令上帝沮丧
的虚妄的游戏。
    唉,这一切其实早已去远了。
    虽然裸荒曾因为第一名的学习成绩却与格莱梅奖学金无缘而愤怒得流泪,那一切毕
竟已经去远了。
    人生已逝去的艰辛永远迎而扑来的新的艰辛,他曾幻想着自己将来成功了一定要再
回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去嘲笑那些智商低下却玩弄手腕、阿谀奉承、两面三刀、假充正
经、装模作样、看风使舵、对自己和对别人做戏的跳梁小丑,而今魔鬼城的横生暴死的
资本主义竟争早使他失去向社会报复的勇气,他彻底明白自己是弱肉强食规则下的输家。
    当然裸荒也没输到哪儿去,他毕竟生活在中产阶级的圈子里,通过欺骗资本家他也
过着月薪逾万的日子,身边的女人个个珠光宝气,象披挂重金属的妖怪,只是太孤独了,
他至多能养活肉体,再也养不起曾经拥有的万丈豪情,再也养不起升华人类的梦想。
    关键在于裸荒并没有活在人群中,走在魔鬼城的大街,映入眼帘的是林立的高楼、
如水的车流,马达声和喇叭声充塞耳鼓,熙熙攘攘的是肺、是肝、是膀胱和性器,是纯
粹的肉体,扒开内脏全看不见灵魂。想想吧,要向没有灵魂的肉体里播撒理性的灵光是
多么困难。资本家连同资本家手下的动物们大多受过高等教育,他们自称为文化人或文
明人,而恰是这些被文化毒液浸染的文明的动物拒绝理性的洗礼,他们执著地信奉资本
主义成熟的生活逻辑,象刺猬身上穿了铠甲,谁也甭想戳穿他们的愚蠢。他们也投入地
谈论交响乐;动情地交换着家庭观念;深刻地观察别人并算计别人;他们竟张口闭口地
高呼友情万岁,说什么“只有善等别人,别人才会善等你”;他们也读小说,也玩味艺
术,竟养了大批合乎口味的艺术家——象豢养那些能引起自己廉价感伤或淫乐的宠物;
他们注重交易,讲究规则,竟发明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高尚谎言,使那些从无机
会制定法律的穷人永远在法律的公正的旗帜下为富人卖命;他们控制了传媒,炮制了一
个双一个上层人士的标准,教唆大众用血汗去购买那抽象的虚妄的标准,君不见魔鬼城
是一个卡片的世界吗?那里流行贵宾卡、万事达卡、名流卡、贵族卡、文化人卡、甚至
还有“善良人卡”,裸荒买不起也不想买“善良人卡”,竟和千万劳苦大众一样成了魔
鬼城的罪恶阶层。
    魔鬼城的人妄自尊大,狗胆包天,竟敢用上帝赐给他们的语言篡改宇宙的历史,把
自己说成万物之灵,把自己对万物的掠夺说成文明,把自己无耻的纵欲和堕落说成进化
_即使按照他们发明的进化论,猿猴本是他们的祖先,他们却把自己的祖先关在动物园
的笼子里赏玩或干脆围捕猎杀,可见大义灭亲是外宇宙魔鬼城人类的本性.上帝赐他们
双手,想让他们去创造,他们却用来掠夺;上帝赐他们语言,想让他们理性地思索,他
们却从语言里发明概念和逻辑,通过狂妄的逻辑,他们竟证明上帝的虚无——什么上帝?
我就是上帝,我就是万物的主宰!还好上帝规定了人人必死,否则外宇宙将会被他们糟
蹋成什么样子?
    看看吧,外宇宙魔鬼城绵延万里的高架桥下总躺着穷人,或卧或仰,或独自望天或
交颈相抱,那交颈相抱的未必是一男一女,性缺乏使越来越多的穷人青年选择了自交和
同性恋的道路——那些风花雪月爱情至上的女子哪个不以金钱为后盾?即使哪位贵妇人
厌倦了丈夫的荒淫和阳萎转而爱上强壮的穷鬼,她能象裸荒一样爱自己所不爱吗?这便
是外宇宙魔鬼城人类的生活,古今没什么变化,虽然楼高了,虽然路宽了,虽然住处发
达了,虽然科技飞跃了,虽然富人更富了,富人显富的花样也越来越多了,但古今的穷
人没什么变化,曾被铁链锁在古罗马法典下的奴隶和蜷缩在外宇宙资本家摩天大楼下的
工人没什么变化,被皮鞭驱赶着修筑金字塔的劳役和穿梭在钢筋水泥间营建军帝国大厦
的工匠没什么变化,他们没有钱,没有居所,甚至没有吃穿,而最重要的是没有生命的
自由,他们只能做对社会有用的人,即所谓的人才,而象裸荒一样虽然对社会无用只想
与社会相安无事都无可能。想想外宇宙的历史吧,你若有一颗真诚的心灵,你会懂得所
有的繁荣都掩盖着累累白骨,所有的文化都残留着血迹,文明恰恰是罪恶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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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6:04:0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那魔鬼城高架桥下身着风衣步履艰难的女子,一手拎着背包,一手挎着皮囊,那
显然是在搬家——从一间出租屋搬到另外一间出租屋。魔鬼城房地产兴旺发达,80%的
楼宇却空置着,而80%的人都过着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这便是繁荣的资本主义房地产
带给大众的生活方式。关于房地产,裸荒还是有许多理性的见解的。在裸荒看来,空间
是上帝给的,任何人都有权利在任何窨进而过活。即使资本家真的会出了所谓的资本及
所谓的劳动,他所创造绝不是什么抽象的房子,而仅仅是墙壁而已,被墙壁包围的窨没
有任何改变。因此所谓的大楼盖好之后,资本家至多对墙壁拥有所有权,他们可以住到
由钢筋水泥组成的墙壁中去,而由墙壁包围的空间照样属于上帝,大众可以随便入住。
而外宇宙那个暴力的非理性的社会却认为资本家盖了墙壁所以墙壁中间的空间也归资本
家所有,就象资本家在土地上画了个圈于是那圈里的土地便属于资本家一样,完全地非
理性!再仔细分析下来,裸荒发现所谓墙壁也只是骗人的资本家发明的纯粹概念,绝不
是他的创造。所谓的墙壁实体其实是由沙子、泥土、铁矿石(钢筋也是由铁矿石变形得
到的)变形堆积在一块儿组成的,而那沙子、泥土、铁矿石三来就存在于自然界,是上
帝创造的,资本家只不过将它们挪了挪地方,或变了下形状,从山上招聘到建筑工地并
堆积起来,又发明了“墙壁”的概念,竟把那沙子、泥土、及铁矿石据为己有。这是何
等的滑稽,这和偷窃有什么差别?本来是别人的东西,我只是从别人那儿挪到我这儿,
并变了变形状,于是那东西竟成我的了。所以理性的社会里,尽管资本家盖起了所谓的
“墙壁”,但组成墙壁的沙子、泥土、及铁矿石大家依旧可以用来干别的事,那些东西
本属于上帝,没有一件是资本家无中生有创造出来的。裸荒交壕套房地产的理论在外宇
宙传播时,得到房地产资本家的强烈反对,这可以理解,因为它角犯了资本家的利益,
资本家讲什么逻辑和理性?全是滑稽和暴力。但同时得到许多穷苦大众的反对,他们对
裸荒嗤之以鼻,以为裸荒是疯子,他们居然不分敌友,非得坚持为资本家做牛做马不可,
以为资本家终有一天会良心发现帮助自己实现人生理想似的。其实资本家明白穷人的心
理,他永远不会让穷人过上安宁的日子,他给劳动者的报酬永远等于给机器的油料,仅
仅是为了使机器接着运转而已。裸荒是资本家的敌人,又不得大众的理解,于是想人的
品性之所以卑劣,不是因为他是富人或者穷人,而仅仅因为他是人。
    当夜色爬到外宇宙魔鬼城的上空,经过一天勾心斗角的男女便在性欲的海洋里搂着、
蜷着、摸着。有的在豪华别墅里看着最下流的录像性交,有的只能在高架桥下垫张报纸
行事;有的性交前吞下过量的补药和淫药,有的却饥肠辘辘地发泄着欲火;有人玩腻了
群交和乱伦,便染上了吸毒和兽交。有谁不迷恋这狂欢的夜晚,有谁不相信这文明的巅
峰?即使一无所有的穷鬼也可以一边手淫一边梦想着一夜醒来成为巨富,那社会流行的
口号便是“只要努力,机会无穷”——只要大家拼命去赌,社会里总有赢家,否则社会
这张大赌桌再也摆不下去了。
    裸荒在这样物欲横流的背景里写作,不是想为人类敲响警钟,只想驱散心中的恐惧。
外宇宙魔鬼城的夜是阴森而且恐怖的,一如芒野偏村的夜一样阴森而且恐怖。那分明是
梦里末日的景象:远处时紧时缓的马达声搅着混浊的夜流,不时传来狗吠声和夜莺的狂
笑;窗格里有人在案前为罪恶赶做嫁衣;街上有老鼠在运行,一只、两只、三只,大的、
小的、老的,老鼠在为世纪末的战争掠夺最后的资源;夜游的人走在泥地上,发出“啪
叭”的声响,象次墓者叩响坟墓的大门;狰狞的云在金融大楼门前翻滚着,电闪雷鸣间
露出强者惨白的脸;浓夜里颠簸的前卫音乐游移在霓虹灯下荒芜的小径;怯弱者从阴森
的梦里惊醒,抱紧时间的齿轮,连滚带爬向着新一轮曙日攀升。裸荒驱不走满脑的恐怖
和疑虑,挥舞了手臂,在空气里疯疯癫癫地写下:

    “沙沙,复坪坪
          耸立街头
     前行无路
            象人类的墓铭
     后退却无可能
     语言出了障碍
     表达失灵
     我只看见
     漆黑的夜里
     诗和理性惊惧的面孔

     死神即会来临
     愚人无动于衷
     先醒者的恐惧和悲哀
     幻做文明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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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6 06:0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论承诺

本章力图通过裸荒的故事告诉大家放下诺言的包袱,诺言是骗人而自欺的人类崐发
明的虚无概念之一,通过它许多狡猾的人总能冠冕堂皇地占有善良人的劳动──崐当许
多人为了诺言而奋斗的时候,那些发明诺言的家伙在阴毒地笑着。这分明是一崐个圈套,
古今成大事者,总喜欢用诺言束缚别人,哪有几个被诺言束缚的?
    这是一本只为善良人士写的书,当然会遭到众多的非议。
    故事背景其实很简单,裸荒大学二年级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叫欧阳轻的女孩子,崐那
是在他得知秦卿早已结婚之后。秦卿在大一教裸荒外语的时候轻易掠走裸荒的爱崐情,
用她的美丽,用她的眼,用她的最上层的文化人的生活方式,秦老师去了剑桥崐留学,
裸荒的心也被带到了外宇宙的剑桥。当秦卿从远方寄来科罗拉多湖水山色的崐圣诞卡时,
裸荒想她想得哭了,后来秦卿在信里说她有了丈夫而且早在认识裸荒之崐前便结婚时,
裸荒又一次哭了,不是被欺骗的感觉使然,而是深切地意识到和秦卿崐曾有的夜晚不会
再来,人世间的美丽竟这样稍纵即逝,裸荒只想缩回过去的梦里。崐岁月它有自己的脚
步,它不会因为你的悲欢离合而褒足不前,当日历翻到大学崐二年级的暮春时,欧阳轻
来了,踏着护士一般轻柔美丽的脚步。事实上欧阳轻就是崐外宇宙柏京城一家医院的护
士,她天使一样的快乐,心里却对人生前程颇有分寸。崐她喜欢裸荒,喜欢裸荒那种年
轻的热情还有那种一无所有的自信,但却不会和裸荒崐那样没有地位的人谈婚论嫁。当
年的裸荒自然想不到这么深远,有这样的结论只是崐在他成为伟大的哲人之后,尤其在
他进行了柏京人择偶选择的抽样调查之后。裸荒崐毕业后曾有一阵子对动物界的求偶条
件颇感兴趣,于是选择了柏京人考察一番,在崐随机抽取的五万名柏京青年样品中,仅
有1%的人愿意与外地青年结婚,而这1%的人竟都是外地大学生毕业后留柏京工作的,
可见纯种的柏京人无一例外谁也都不崐愿意与外地人通婚,由此推断裸荒的同学刘易斯
没准不是纯种的柏京人,否则他怎崐么会接受外地来的路琼小姐呢?
    裸荒和欧阳轻确有过美好的记忆。他们一块儿滑冰,夏天的时候溜旱冰,天冷崐的
时候溜真冰,溜冰的时候裸荒握紧欧阳轻的手,她的手很凉,总让裸荒想起秦卿崐给他
说过的“成熟女人的手都是凉的。”他们一块儿打球,打羽毛球也打网球,打崐累了一
块儿吃冰激淋,奶油涂遍了嘴唇,当他们彼此添去对方唇边奶油的时候,舌崐尖却颤栗
着粘在一起,激情从紧握的双手和旋转的双唇间流溢出来,染红了整个儿崐夏季和整个
儿秋天。
    和许多聚聚散散的爱情一样,他们最后分手了。裸荒和欧阳轻最后的约会是大崐三
那年的晚会,他俩到学校里的舞厅里跳舞,那是一个靠特权滋养起来的傲慢十足崐的中
年雄性动物,有着居民一般的卑俗,由于愚蠢而十分自信,净讲一些无法令人崐发笑的
笑话,裸荒笑不起来,欧阳轻地却笑了,而且一遍又一遍地陪着中年居民跳崐舞。这深
深刺痛了裸荒学生时代的尊严,他竟不顾一切地把欧阳轻从那中年居民的崐怀里拉出来,
疯子一般使劲地搂着,吻着,把手深深插入欧阳轻的浓密的长发里。崐灯光舞曲仿佛变
成了霹雳闪电,人群的哄笑和嘲弄的神情只使裸荒变得无畏,他死崐死地抱着欧阳轻,
年轻的孱弱又使他感觉飘在空旷的天际,他在用自暴自弃的“宁崐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美勇捍卫那营建了整整一个夏天和整整一个秋天的爱情的天空崐。而当欧阳轻涨红了脸
骂裸荒是小气鬼的时候,裸荒还没意识到自己真会输掉这场崐爱情,孩子似地执拗地喊
着:“我就是小气鬼,我就是小气鬼”,直到欧阳轻冷冷崐地一句“我们只是好朋友而
已,我没有说过我属于你,我也不爱你这样没有气度的崐傻瓜。”裸荒才大梦方醒,知
道保护爱情靠的不是体力,怅悯若失地看着欧阳轻向崐那中年居民走去。那中年居民晃
了晃座驾的钥匙,要拉欧阳轻去兜风,被欧阳轻婉崐言谢绝了,只说今天还有点事,改
天再陪他吃饭。
    当那中年居民驾奔驰拖着长长的狂妄消失在黑夜的尽头之后,欧阳轻才给裸荒崐披
上棉衣,拉上拉链,亲亲他的脸,抱着他的胳膊要裸荒骑单车送她回家,欧阳轻崐还是
护士那样的轻柔,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裸荒骑自行车送欧阳轻回家当然不崐是第一
次,而只在今天他才真切地为自己简陋的爱情感到尴尬,心想途径没有气度崐?没有财
富而已,自己如果也有奔驰,自然就不小气鬼了,欧阳轻也早会属于自己崐了,这样想
来爱情着实是很奢侈的游戏,和去歌舞厅找三陪小姐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崐,都是富人显
富的手段而已。于是裸荒咬紧牙关再不想要欧阳轻的爱情,剩下的只崐是轻蔑,非凡的
轻蔑。
    在以后奔波天涯的日子里,裸荒还会想起欧阳轻,老得发黄的日记本里还有当崐年
为欧阳轻写的诗,陈年古董般散发着恶臭的记忆里清晰地印着欧阳轻的影子,那崐曾经
绚丽了整整一个夏天和整整一个秋天的感觉再也不再,剩下的只是日益浓重的崐轻蔑。
在外宇宙的魔鬼城,爱情标了尺码和价格,公然在街边拍卖,最近有关爱情崐交易的增
值税也出台了,工商局制定了众多的爱情打假措施,以保障爱情消费者的崐利益,裸荒
更加深了这样的信念,即爱情是一种奢侈的游戏。
    而大学二年级时的裸荒,竟不知天高地厚地爱上了欧阳轻,身无分文地在欧阳崐轻
面前耍起真情游戏,可谓卑鄙之极。世界上许多做人的真理啦、要求啦、都是针崐对普
通人讲的,都是“不得已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比如裸荒要得到欧阳轻的爱情崐,他缺
少的不是激情,不是真心,不是专一,而是世俗的成功。一掷千金的巨富身崐边靓女如
云爱情泛滥来的是真功夫,但平常百姓哪有那么多的成功可言,所以就要崐靠成功以外
的东西来追求爱情──穷人出身的大学生的爱情大多如此,正所谓“你崐看虽然我没钱
没势没地位,但我善良而真诚,我是真心爱你。”总之,用所谓真心崐维持爱情永远是
一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成功是维持爱情的充分但不必要条件崐,正象天才的头脑
是学业建树的充分不必要条件一样,对于我们平庸之辈,当然要崐靠勤奋和努力去争取
学业成绩。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其实,功名利禄是一个永恒的人生小崐魔
圈,任你怎么跳也跳不出去。这个魔圈有点象高等数学里的乌比托期圈,看起来崐是双
面的,是有选择的,其实错了,那个圈永远是单面的,永远走不出去。只不过崐人与人
功利的方式不一样罢了。有人求钱,求钱当然是一种功种;有人图名,图名崐当然是另
外一种功利;有人喜欢用情,用情求爱不是功利又是什么?有人淡泊功利崐,在这充满
功利的浑噩世界里保持一丝的清高孤傲才是十足的功利。功在物理学上崐是个“过程”
的概念,粗浅地理解为会出努力的过程,利则是一个结果的概念,是指你所追求的目标,
通过一定的努力或手段而追求达到某一特定的目标便是功利。崐可见当年裸荒用年轻的
胆怯的爱情去追求欧阳轻正是功利心在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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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7 07:40:01 | 显示全部楼层
外宇宙的女人选择男人时,男人之间的竟争集中于功名利禄方面,即比较相互崐间
谁更成功。就象两匹公马争夺一匹母马,首先要在功名利禄的跑道上赛一赛,看看谁是
胜者。如果一样成功不分上下的话,再来赛一赛功名利禄以外的东西,比如崐看谁更有
感情。只等兽医一针扎下去,针管里显示A马感情基因多,于是A马获胜崐。
    男人选择女人时,和般有些世俗的标准,这些标准都是用以证明功名的。比如大家
都希望拥有靓女,原因很简单,世俗的推理告诉我们靓女和伯爵表一样,只属于成功的
男人,所以男人们要追求靓女以证实自己的成功。所以如今的裸荒很佩服崐那些款爷富
豪乃至地痞大亨,因为它们来得真实,之所以不缺爱情是它们拿出了货崐真价实的东西。
只见两只大款在赌桌上垒钱斗法,其中一只比另外一只垒钱垒得多,于是得到的爱情也
多。大学时代的裸荒没有能力拿出货真价实的东西吸引欧阳轻,只好玩虚的,一味地耍
真情,现在想来简直是在玩空手道──可耻!这有点象武崐术上的外家功夫和太极的关
系,虽然我等外家功夫不深,没练就全身铁骨,但我们崐来个太极八步,给你绕迷宫,
正所谓“以柔克刚”。
    裸荒这些不近人情的胡言乱语是欧阳轻离开自己以后渐渐多起来的。大学二年崐级
元旦舞会还没结束,裸荒便骑自行车送欧阳轻回家。欧阳轻坐在裸荒的背后,把崐脸贴
在裸荒的背上:“我希望你能成就一番事业,如果你在三十岁的时候已经是一崐个很成
功的人,那你就在你三十岁生日的时候用整版的《柏京晚报》登载你对我的崐问候,那
时不管天遥路远我都来参加你的晚会。”
    欧阳轻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裸荒不知道她在玩笑还是在认崐真,
只感觉那夜晚的寒风里有无尽的讪笑,无尽的冷嘲热讽,还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崐梦在飞
舞;斑驳的爱的絮语在苦河里幽灵般漫行;寒冷沿着欧阳轻的手传遍裸荒的崐经脉;往
事随着歌声在夜空中飘泊;裸荒咬咬牙,忍住泪,把爱情的骨灰撒在风里崐,问自己:
“这样的夜算不算地老天荒?”
    那晚之后再也没见过欧阳轻,时间大致相当于我们世界里的公元一九九一年十崐二
月三十一日。
    欧阳轻走了,她的那番承诺却象无形的山头压在裸荒的心里,使他活得一天比崐一
天沉重,一天比一天焦急。如果他不能拥有欧阳轻所企盼的成功,他宁愿早早地死去。
裸荒当然知道欧阳轻所谓成功的含义,毕业后读了许多《发财秘笈》、《白崐手起家》
及《通往富豪之路》之类的书,可至今依旧一贫如洗,离真正的成功其实很遥远。虽然
裸荒也在外宇宙最大的资本主义财团里任职,但仅仅是任职罢了,月薪逾万依旧是打工
阶层,一掷千金、挥金如土的豪迈仅仅是酒醉后的幻觉而已。眼看时光匆匆,钟表的齿
轮起转越快,日子也象外宇宙的纸币一样不断贬值,一不小崐心没准三十岁已经到了,
可裸荒离欧阳轻承诺里的成功竟差千万里之遥,想此裸荒崐真想去外宇宙的金三角贩毒
或去外宇宙的意大利报名加入黑手党应聘个赏金杀手什崐么的,没有高风险哪来的高收
益?
    在诺言无法兑现的苦闷里,裸荒喝了许多酒,尝过许多令人作呕的爱情,写了许多
狗屁不通的诗,一边在灵魂的灌木丛里放荡而富有魔力的跳舞,一边嘶声力竭地喊着:

                “那是没有光辉的日子
                 污秽的夜鸟
                 啄着我发霉的心情
                 我不疼
                 只觉得一切都乱糟糟的
                 象疯狂地抓起她的头发
                 也许充满诺言的尘世该去远了
                 它不肯接受我
                 我不会驽驾它
                 我们彼此伤害着
                 彼此疲惫
                 一些古老的歌
                 我隐约地听着
                 却再不会唱
                 一些寂寞的风
                 我曾经吻过
                 却再不见踪影
                 爱情开始的时候
                 我投入激情
                 爱情结束的时候
                 我却不能从容惊醒”

    当裸荒在纯粹的语言世界里诗人一样无聊地浅唱低吟醉酒当歌的时候,俗世的成功
离他越来越远了,到如今他只好举起哲学的鞭子,去抽打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
    也许承诺参加自己三十岁生日晚会的欧阳轻早忘了这码子事,裸荒这样安慰自己,
实现不了那诺言谁也不会笑话你,笑话你的永远是你自己。人比驴子还驴子,喜欢给自
己上个套,所谓忘不了往日的承诺而努力奋斗的人便属此类。人被无形的概念及虚无的
标准束缚了,哲人裸荒感慨着,天才只遵循理性的法则,而人只是虚妄的动物。
    在裸荒最新的哲学里,人生的高手不需用任何现实的有形的内容支撑自己人生的价
值,不需要实现任何事业或取得任何人生的成功便达到超人的境界。庸人们则要历经千
辛万苦实现特定的诺言(尤其是爱情的诺言),否则活得便没有价值。而一旦实现了自
己的承诺愚蠢的灵魂便得以升华,变得高尚起来——这是多么地虚妄,人之伟大或高尚
与他成就了什么没有任何关系。
    而外宇宙社会却不是这样,它为高尚的人树立了一相标准,并竭力地宣扬这些标准,
其中大多是无中生有的随意的不负责任的判断,教化人们为了诺言而奋斗便是其中之一。
通过这样的标准千百万人的岁月和自由便被剥夺了。任何有形式的或有条件的伟大都是
对由生命自由的剥夺。想想看,裸荒这么多年竟为了欧阳轻的诺言而奋斗,这是多么滑
稽!欧阳轻自是中了社会的毒,这不必说她需要世俗的成功来装扮自己的爱情,可怜裸
荒也中毒颇深,非得要做欧阳轻所希望的成功人士不可,可见爱情还是有魔力,它竟能
使天才想成就凡人的事情。
    裸荒为了使自己忘记欧阳轻的承诺,又研究了外宇宙的社会学,发现社会的凶杀、
暴力、酗酒及家庭破裂的悲剧往往来源于人的诺言的落空,或者说人生理想的落空。曾
经说过的如今做不到,尤其心爱的人儿希望自己能做的竟也做不到,还不如疯狂地发泄
了事。而智慧的人应该割断说和做的关系,比如有人立志走遍外宇宙,立志也可以,立
完了也就完了,做不到千万别伤心,尤其不应该把诺言落空的悲痛变成暴力发泄到别人
身上。
    理性的人应该仅仅活在概念之中,在概念的世界里天马行空、战无不胜就可以了,
而在日常的现实生活里,应该否认高贵与卑贱的差别,相安无事、庸碌为贵。
    诺言能使人变得疯狂,这一点会让如今的裸荒大惑不解。在外宇宙,经常见一些人
或一个团体在一张布做的旗帜下或在某种庄严的气氛里发誓完成一项事业,发完誓象发
了疯似地真去做那件事。滑稽呀滑稽,在这里诺言起到了资本家的鞭子一样的作用——
用鞭子抽打一个人去努力和用诺言激励他去努力有什么差别?最终都使他变得疯狂残暴
没有人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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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7 07:40:45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的裸荒也经常发誓,在外宇宙魔鬼城谋生可不容易,裸荒要用挂满诺言的嘴欺
骗资本家,动不动就要为资本主义事业奋斗终生。在这样的麾天大楼里,诺言或誓言就
象“早上好”一样泛滥,是纯粹的社交语言,是现代交际场合的人文规定,是做人的礼
貌而已,就象政客慷慨陈词完的报效社会的宣言后又搂了妓女性交或是在最最痛恨的政
敌面前也要表面上称兄道弟一样,说一套做一套是现代人的起码标记。他们的理由很是
充分:“说就是说,做就是做,说和做怎么能一样呢?如果说和做是等同的那我们何必
发明‘说’和‘做’两个不同的概念呢?”
    可见外宇宙社会完全被语言搭起的概念搅乱了套,那是一个概念,泛滥的世界,毫
无理性可言。在那里语言竟能为最最愚蠢的行为找到最最动听的借口,能把暴力粉饰成
善行。语言纯粹为了解释行为服务并被邪恶的人们用以掩盖真相,君不见多少无辜的人
倒在正义的刀口下,多少诗一样的田园在造福人类的幌子下变成资本家渔利的工具。这
还不算,外宇宙的人类还发明了“目标”、“价值”、“逻辑”、“秩序”、“等级”
等概念以及类似“少数人要服从多数人的统治”这样的命题,把非理性的掠夺铺垫在语
言的坦途之上是多么冠冕堂皇——那些欺骗者为自己高明的骗术沾沾自喜,竟说自己已
不是动物,说“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能利用语言创造概念。”
    当然,欧阳轻不曾骗过裸荒,她只是裸荒曾经爱过的女人。女人看人看事的标准最
直观,因为没有思维所以最直观,她们只想念感觉到的事物,她们只追求社会里众多人
所追求的成功,或者说女人是人生舞台下的愚蠢的看客,她们只为世俗的雕虫小技鼓掌,
虚无飘缈的要靠理性去感知的哲学是骗不了她们的。这便是裸荒至今也挥之不去的悲哀,
虽然他已是外宇宙数一数二的哲学大师,却常常夜半惊醒,重新回到欧阳轻虚幻的爱情
里。
    其实裸荒也明白大学里的那些欢欢闹闹、悲悲戚戚的爱情早已恍若隔世,也许曾经
珍贵,但于今世却终究陈旧了,而裸荒躲在外宇宙的魔鬼城的角落晨,非得拿出块抹布,
擦去记忆瓶上的封尘,使记忆现出原有的光泽,这是为什么呢?当研究到自身时,一代
哲学宗师竟也束手无策,裸荒顿觉滑稽起来,在孤独至深的夜里发出诡邪的狂笑,象落
魄的狼的悲鸣,那狂笑竟顺着卫星天线爬上高空,在颤抖的风里传遍魔鬼城的大街小巷。
文明世界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齐刷刷的楼宇象陵园里的墓碑,人类便在那样的墓碑里
一面淫东一面诉说着天堂的故事。恐惧使裸荒变得四分五裂,再找不到整体感觉,他的
一只脚被丢在山巅,一只手停在浑噩女人的乳沟里,眼睛被偷窥的夜莺叼走,耳朵落在
震撼摇滚的舞厅里,良心躺在资本家金融大楼的办公桌里,大脑被子扑天盖地的信息搅
成豆浆,正等着贵族学校的孩子们早餐时享用,而裸荒的灵魂无处可逃,只能象诗人一
样躲进往昔的岁月。当他要跨入过去的时空,竟发现那里的旧人举沣诺言的大剑冷冷地
笑着,裸荒才明白曾经的誓言还在——哲学即使能骗得了大众,竟没法骗得了自己。
    清醒的时候,裸荒有时想自己离三十岁还有几年,没准哪天一不小心中了六和彩,
或者上帝发了神经非要给自己一大笔钱不可,对欧阳轻的诺言不就可以实现了?
    这种毫无根据的一厢情愿,不仅仅是异想天开,而是耻辱,哲人的耻辱。裸荒其实
很清楚,大凡稍有成就的哲学家,无一例外全都象躲避瘟疫一样地逃避爱情。在外宇宙
裸荒有几个校友的哲学功夫还算可以,比如叔本华、尼采、维特根斯坦,还有更早一点
的康德。尼采的哲学目标之一就是控制爱情冲动,爱情冲动和知识冲动一样,都是可耻
的。听说维特根斯坦这个小伙子更厉害,不但不言爱情,甚至过起了隐居生活,说是哲
学大楼已被他盖好了,“对于不可说的事物,我们必须保持沉默”,于是独自一人跑到
离大众千万里之遥的荒山密林(没人查身份证及户口的地方)过了十六年隐居的日子,
不过后来这位隐士终究又被虚荣心战胜了,竟返回剑桥演讲,一世的英名都给晚年的虚
荣毁掉了。
    听说维特根斯坦致力于将概念澄清化,划分出哪些概念是可说的,比如“苹果”、
“钢笔”等概念,我们能通过感觉感知到这些概念所对应的物体(康德所说的“物自
体”)的存在性,所以是可说的;而“道德”、“爱情”、“宗教”、“美”等概念,
是无法通过感觉感知这些概念所对应的物体的,因而它们是不可说的。根据这样的理论,
哲学是可以控制那些不可说的概念的,因而爱情冲动应该是可控的,为了爱情的诺言而
拼命奋斗是非哲学的,即非理性的。
    而裸荒的雄心更大,他的哲学目标是去发现哲学还不能控制哪些事物,因为他发现
他的哲学能控制的事物太多了,一般性的情绪自不必说,比如气愤的情绪,只要裸荒不
自主地选择气愤这一情绪,谁也甭想使他气愤(除非用暴力);同样,谁也不能通过特
定的方式感动他,感动的情绪是完全可控的。目前裸荒差不多可以用哲学控制性欲。性
欲可是有性生殖动物个体的本质属性之一,控制起来十分不易,君不见外宇宙魔鬼城的
资本家性欲上来便扯女职员的腰带吗?恰如悄欲上来便找便池一样。可是性欲依然可控,
经过裸荒训练的资本家已经达到这样的水准,如果想性交的话,必须先放下哲学,先把
哲学放在床底下去,好比一个近视眼想跟一个丑脸女人做爱但不能看那张脸只好把眼镜
摘掉一样,否则便提不起性欲。经过裸荒教化的资本家已有数百人,他们大多从不知廉
耻的野兽变成有头有脸的文化人士。裸荒近来又找了几个肥头大耳的资本家试验哲学控
制进食欲望的可能性,收效甚微,那几个资本家的进食量有所下降,但没有达到裸荒设
想的使进食欲完全可控的结果,只是资本家肥圆如猪的身材苗条多了,他们竟一致推荐
裸荒去外宇宙减肥中心做减肥医师。
    裸荒的哲学研究到高兴处,竟到了胡说八道有悖常理的地步,吓得他所在公司的老
板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因为他说他的哲学能控制生死。胡说什么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之所以死去是因为谁也没有真正地想念过自己能够永生——这种必死的信念早在个体出
生的刹间便从母血的观念里遗传下来,再经过几十年的科学教育及亲朋好友相继去世的
经验的误导,大家谁也不敢否认自己也终将离开人世。所以从来就不存在人人必死的法
则,只存在人人必死的信念。而上帝是仁慈的,他使人的信念终成现实,于是他让那些
不相信永生的人一个个死去,让那些不相信灵魂的人总活得象个行尸走肉的杂种。
    裸荒的哲学之所以全是谬误,与他治学疏懒有较大的关系。裸荒一直否认学问上的
成就和环境及勤奋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古今所有哲学的进步都是在学院的高墙以外
进行的。本来学问和环境无关,因而在学院进而也有可能出成果,但可惜学院里的人靠
学问混饭吃他们的哲学是用以谋生的,因而总要媚社会的俗,否则便毫无生存的机会,
所以学院只能出语言垃圾,是社会的擦屁股的手纸。裸荒在论述这一观点的时候常想起
自己的同学爱因斯坦。在外宇宙有个叫爱因斯坦的,智力发育迟缓,到了二十多岁才开
始思考困扰幼儿的时间及空间方面的问题,考大学考了两三因才勉强读了一所专科学校,
毕业后就业成了问题,托关系走后门终于在一家专利局谋到一个小职员的位子。这爱先
生工作上不思进取,每每老板不在的时候便掏出纸和笔演算幼儿的问题,一日发现了时
钟的摆动和所在的体系的速度大有关系,后来又发现加速度和引力的等效原理,发表出
来竟被政客和民众视为有用,为人类更好地争夺外宇宙空间提供了武器。于是爱因斯坦
被请到外宇宙一个叫普林斯顿的科研中心,为某个肮脏的帝国服务,曾经的小职员浑身
披挂了各式各样的荣誉,只是哲学功底一落千丈。由此裸荒得出结论,天才与环境没有
任何关系,有关系的话,也只是“学院葬送天才”。
    可气的是,裸荒不但否认哲学创作和环境的关系,竟否认哲学创作和勤奋的关系。
在他看来,任何有原因的结果都不足取,他只崇拜“无中生有”;任何有代价的获得都
不足惜,他只向往“不劳而获”;任何通过一定的手段或勤奋学习而建造的哲学大厦都
是虚妄和自欺的,这不是天才的行为。天才的创作永远是倾泻式的,从天生的高势态向
低谷俯冲,创作的激情想止也止不住,而庸才的创作却是由下向上爬升似的,所以每有
进步便沾沾自喜,以为愚蠢的灵魂终得到升华。
    裸荒坚持认为,通过向前人学习而建军筑自己的学问体系是一种媚俗,不是天才的
行为,这种人的心理过程大体是这样的:你看,别人都是成名人物了,只要我们沿着他
们的道路发展下去,成功的机会总是很大的,而且我们通过阅读前人的文章竟发现了他
们的不足,我们不是很伟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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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7 07:41:44 | 显示全部楼层
裸荒发觉,即使一些功力颇高的成名人物,做学问也大多从研究他人成果开始的,
比如叔本华读过康德的书,维特根斯坦竟可怜兮兮地向罗素计教(多么滑稽)。学问对
这些人来说,说到底是一件辛苦的差使,是要付出艰辛努力才能达到真理的边缘,远不
是俯冲式的,不是倾泻式的,不是天才式的。而裸荒则是真正的超人,真理从他的口中
倾盆而出,无休无止,象酒醉后的呕吐,又象得了痢疾时的大便。他不需要向任何人学
习。
    当然裸荒也偶尔翻翻书,但决不读那些体系庞大的作品,那些人为了胡说八道得有
理竟编出厚厚的逻辑体系,太不诚实。他经常读尼采的作品,原因就是尼采的作品语言
凝炼,全是闪电式的、爆发式的,对于尼采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或是《快乐的科学》
或是《善恶的彼岸》,无一例外全无体系,从第一页读尼采的书或从最后一页读尼采的
书一样,都是胡言乱语,给你的只是支离破碎的纯粹的生命意象。
    为什么柏拉图的时代容易造就伟人和天才?原因之一是那时候外宇宙的人类累积下
来的所谓的精神食粮很少,或者说没有漫天扑地的精神及文化的污染。你想做学问吗?
可以,不用学习,开动脑筋就可以了。于是象第欧根尼那样一边靠要饭糊口一边张口胡
说的人也能成为大学问家。到了外宇宙裸荒这一代人可不得了,万物皆学问,科学无孔
不入,知识多如羊毛,浩如烟海。外宇宙的美利坚地区向斯他城市出口知识竟用5亿吨
级的集装箱。你想研究学问吗?不行,先得学习,先接受社会压在你头上九年义务教育
(估计不久的将来,知识多得非得九十年义务教育不可),等你的脑子被社会连续灌了
九年的垃圾,你还能做什么学问?幸好裸荒是天才,混到大学毕业也没中科学文化的毒,
虽然他学习成绩一直第一,虽然他已在资本家手下开口闭口现代金融业务,心里明白那
一切都是虚无。
    裸荒曾连续三次向外宇宙联合国教育委员会写信申请取消九年义务教育,改成九年
义务劳动。因为裸荒经过严密的计算,发现九年时间的义务劳动大体可以创造出一个人
九十年左右所需的粮食及简陋的生活设施。基本的生活所需创造之后,人便可以自由选
择自己的人生了,有人喜欢发展经济,那好,你们拼命地发展去吧;喜欢做生意的人可
以投入毕生的精力去做生意;喜欢绘画的人可以去当画家;喜欢读书的人可以去读书,
总之社会便平和而从容地丰富多彩起来。而现代外宇宙的社会却反所有的人都看成它经
济增长的工具,所谓的高等教育,所谓现代化的人材,其目的只有一个,制造经济工具
或经济动物,反所有人无一例外地全投入资本主义的机器中去,为利润奋斗终生。
    在裸荒看来,一个人,如果没有充分的闲暇,那么他就是一头驴子或奴隶。这种闲
暇当然不是指无所事事或简单的肉体的静止不动,而重要的是指思想的自由、人生选择
的从容,以及能随自己的意志去做任何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当然不是要算计别人或伤害
别人)。如果没有这种闲暇,无论他拥有多少金钱、名声、权力或享乐的花样,他都是
一个奴隶,而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外在的束缚而已,和驱赶奴隶拼命鞭子无异。从所
谓的奴隶社会到所谓的资本主义社会(不知哪个虚妄的学问家把社会这样简单的划分,
还说资本主义比奴隶社会进步),生活在其中的人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进步,进步的
只是剥夺人性自由的手段和工具而已——用鞭子剥夺的自由和用现代化市场原则剥夺人
的自由有什么区别?
    区别只是市场原则比鞭子更有效地驱赶大众为资本主义的繁荣卖命——创造的一切
对个体来说都是过眼烟云,自由而从容的人生便在经济增长的幌子下化为虚无。
    市场原则是资本主义奴役自由人生的最最杂种的方式之一。在原始的时代,人至少
明白自己需求什么,什么是自己向往的,什么是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而在资本主义的
所谓市场时代,人再也没法明白真正需求什么了,资本主义根本没给人以思索的机会便
把人投入它的经济机器之中去。资本主义只要能控制市场导向,便永远地奴役大众的劳
动——利润只在形形色色面貌不一的资本家之间均衡而已。所谓文明的现代人只有看到
市场流行什么,他们才能知道需求什么,于是努力奋斗,向着资本主义的陷阱跳去。
    唉,真不明白现代人竟活得如此毫无选择以至于一切都由市场来裁定。音乐本是音
乐人的心灵在上帝面前的洗礼,如今却成了被资本家控制的人头攒动的炒作,全不是音
乐使万众疯狂,而是资本家的圈套使万众疯狂。滑稽呀滑稽!这倒也简单了,现代
社会为天才提供了一个极为简便的判定文化糟粕的标准——凡被市场接受的,必是糟粕,
就象那些万众瞩目的被资本家贴上美女标签的所谓美丽的胴体不是人体而只是一堆适应
市场的肉一样。
    这样想来裸荒活得太应该知足了——因为他竟能在文明社会里破天荒地违反市场规
则,他一鞭又一鞭地抽打着文明、文化乃至整个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写着一篇又一篇
全不合时空的文章,说着谁也不感兴趣的话,却活得很好,居然能坐在资本主义最高尚
的大楼里靠讲哲学(谁也听不懂的哲学)混得中产阶级的人模狗样,全不象大批量的虫
子似的中产阶级那样文明而疲惫。
    不过裸荒也不容易,他要变着花样斯骗资本家,要在最最无聊、无事可做的时候表
现出忙碌不堪的样子,就象政客们在鸡尾酒会上要和最痛恨的政敌称兄道弟一样。资本
家为有效地剥削被雇用者的血汗,竟依据伽利略的学术成果发明了针表和打卡机。伽得
略是裸荒儿时的伙伴,不爱美女,头脑呆滞,独爱钻研机械及绝对时空里的运动逻辑,
一日发现了钟摆的等时性原理,高兴得不得了。这一原理也没什么,伽得略只把它当成
和堆积木或求微分一样的智力游戏,没曾想竟被无耻的资本家偷去发明了计明器。现代
计时器五花八门,甚至有了所谓的原子钟、石英钟、核磁共振钟及同位素钟,说是星球
死了那钏也不差一秒。自从有了时种,人类再也无法按照自己的生命规律生活了,要踏
着资本主义的钟点起床洗漱上班休息吃饭睡觉乃至死亡。卑鄙的资本家近来又发明了打
卡机,让穷人们分分秒秒为他们卖命,伟大的物理学原理被用来奴役大众是多么非理性!
伽利略先生为此忧患交加,病魔缠身,后悔不该从事学术研究,于是弃笔投戎和裸荒一
道成了外宇宙资本主义的掘墓人。
    裸荒一时半会还掘不了资本主义的墓,但经过艰苦的谈判,裸荒缍说服了资本家使
自己上班不用打卡。裸荒现任外宇宙第一财团的哲学导师,用自己胡编乱造的哲学为资
本主义的利润“服务”。资本家的任何和现实生活不相尖连的困惑都由裸荒负责解决。
比如资本家悲伤了,裸荒会用哲学开导他们:“把你们的悲伤加给我吧,幸福留给你们
自己!我天才的脊背能承受五亿吨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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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7 07:42: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英雄无家园

裸荒在外宇宙资本主义第一才团任财务监理的日子里,曾利用手头的资料得出结论:
资本主义物业和房地产的无限发达造成现代人家园概念的普遍缺失,具体地说房地产每
增加一平方米大约要增加一百人流离失所,这方面的论证被刊登在外宇宙《华尔街房地
产周刊》第XY1995期。
    对于现代文明的丑恶,尤其是资本主义的丑恶,裸荒极少推理论证,所有的逻辑证
明都是为了说服外宇宙愚蠢的大众——在外宇宙,哪怕活在最下层的民众竟也想念所谓
的逻辑分析,竟不愿相信裸荒天才的判断,这令裸荒在埋葬资本主义的道路上倍感艰辛。
    任何一件事物,总有可取之处,而资本主义却一无是处,无论你怎样鞭鞑它,都不
过分,资本主义是全外宇宙所有爱好战争的人们的活靶子。
    裸荒如此毫无理性地痛恨资本主义的社会体系,是因为他在外宇宙无论怎样奋斗,
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家园。而他的生活目标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他只求与社会相安无
事,他只求一种从容宁静不需要与任何动物交往的生活方式,为此他曾三番五次地远离
大众独居山林。每当他在荒山密林间独处一段时间,便有资本主义的爪牙找上门来,要
拆掉他一个人辛辛苦苦营建的茅屋,说是社会要开发这片荒原,要在这里建立贸易自由
区,要发展房地产云云,不仅如此,还说裸荒独自一人躲进山林肯定不是好东西,没准
裸荒就是外宇宙正通辑的大毒枭、大强奸犯、大诈骗犯等等。于是裸荒只得重返资本主
义的世界,在资本家手下靠信口开河混饭吃。这便是资本主义的可恶,它用暴力把所有
的人,包括那些本来与它相安无事的人,卷入它那架庞大而非理性的经济机器中去。
    于是裸荒在外宇宙的资本主义的魔鬼城靠欺骗度日。
    一边流浪,一边写诗;遍地文字,双手空空。
    一片繁荣的城市,一曲罪恶的麻痹之歌。
    当脚手架和钢铁把一座座大楼竖起,裸荒躲在资本家的豪华的写字间,再也没有童
年时代家的感觉。资本主义把一切详和美好的事物都埋葬了,一种稳定的生活秩序再无
可能。
    当然裸荒还是有家的,那是他的出生地,是外宇宙一个偏远的山村。如果有可能裸
荒想回到那个绿树环抱有山水淙淙的村里从事人生最深层次的沉思,幼年时他听惯了那
里教堂的钟声,看惯了那里的秋海棠和棕榈树,从山边的血色残阳里他得到了人生最初
的天国的消息。
    可这样的家园早已不在。曾经高山流水诗意迷朦的村庄早在经济膨胀的年代里退化
成文明的蹩脚的市镇。目帝的福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流行音乐排行榜;教堂改造成
卡拉OK歌舞厅,曾经为上帝唱圣歌的管风琴师就是今天在歌厅里撩着阴毛嘶声力竭高吼
《性之感伤》的裸女;昔日婉转的鸟鸣变成机器的轰鸣;人们再不去斜阳里和自然对话,
忙于生意、旅行、各式各样新奇的娱乐。最可笑的是引进了文明的社区制度,竟有了议
会和选举,人们再不遵循上帝的法则行事,而是编写了厚厚的社区条例。根据这样的条
例,裸荒竟无法在自己的故乡生存,因为他不是本地户籍,所谓的故土家园最多只是他
的籍贯而已。
    裸荒的户籍是在读大学那年迁到外宇宙的柏京的,毕业之后换了许多工作,漂泊了
许多城市,柏京城拒不承认裸荒是法律上的柏京人,说他在本城市工作不满一年便走掉
了,这样算下去裸荒便是一个没有户籍和身份的人。没有办法裸荒只好根据通行的惯例
参照相关的国际法规自己印制了户籍和身份证,姓名自然是“裸荒”,籍贯也写成“裸
荒”,签发机关还是“裸荒”,没想到这样的身份也被外宇宙魔鬼城的资本家接受了,
裸荒目前的就业竟没受到丝毫影响。
    裸荒读大学时便极少回家,原因是他总要在假期里四处做工,以挣足下一学期的学
费。大学一年级的暑假裸荒从柏京城去了魏玛,见到了梦幻已久的高中时代的情人谭瑟
水,结局竟是无言的尴尬,那段心灵故事也算划上了句号。接着便回了老家,竟在家乡
靠学问和真诚骗得了下学期的费用,一直兴奋至今。
    从魏玛回到了家乡,裸荒仿佛从浮云里又踏上了现实的土地。家的感觉是真实的—
—真真切切的一贫如洗。夏收刚过,几袋新收的麦子垒在桌椅上,地面潮湿,空气里有
一种发霉的味道。母亲显然又经历了一夏的劳累,满脸苍老,皮肤更黑了,而且目力和
听力更加不济,只是心疼儿子到家了,心里由衷兴奋,脸色也精神了,忙罗着又是洗菜
又是做饭。父亲躺在床上,边咳嗽边呻吟,对父亲来说,活着的全部意义便在于和死神
咬牙相搏,带着最浓重的悲剧色彩。裸荒想自己在大学校园里为了了解所谓的悲剧精神
曾去研修古希腊的诗歌和戏剧,顿觉自己可耻,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悲剧来父亲床前站
几分钟就可以了,何必读那些垃圾一样的作品?读书不是正视悲剧,而是逃避悲剧。父
亲的那间泥屋更加阴暗潮湿,显然在最炎热的夏季,那扇小窗户也很少打开,父亲的痨
病害怕受风着凉。还是那张破板床,下面垫的是一摞方砖,床下一堆破烂什物,还有大
片老鼠掏出的泥土。床头还是那张百年前的桃木桌,积了厚厚的油和灰。屋角布满了蛛
网,房顶黑乎乎的,垂着绺绺灰絮。泥壁上有个木框,垫了纸,纸上浸着油,纸里包了
些劣质的油果、糕点之类的,有年月了,那油果往往是逢年过节时亲戚送的,从这个节
日吃到下一个节日。
    裸荒和老父亲之间的话依旧很少,裸荒只在床前默默地站着,机械地答着话。父子
之间的隔阂已经很深,裸荒的脑里依然印着父亲骑在母亲身上抓紧母亲的头发发狠毒打
的情景,那印记积年不散,使裸荒每想到家庭便想到罪恶。而今父亲病倒了,老了,裸
荒只是多了一份同情,也多了几分感叹——人生匆匆一戏,而苦难颇多,不知病魔缠身
的老父可曾追忆幼时的时光?
    父亲咳嗽着,用手指了指床角的搪瓷盆。裸荒明白父亲要自己给他倒痰盂,那床头
上的小盆便是父亲的痰盂,底上铺着炉灰,浓痰带血,粘粘的,盈盈的。裸荒知道父亲
想让自己为他服务,更重要的是以此证实裸荒依旧是他的儿子——不管你走得多远,学
问多深,在我面前一定要有孝心,我是你爹。
    裸荒又到三哥三嫂家里坐了坐,看来他们把房间修整过,泥壁上居然粉了层白石灰,
不过小心点,一蹭便剥落一层。屋里除了沙发和衣柜,竟赫然摆着24寸的彩电,荧光屏
下醒目地印着“National”的字样,不知从哪儿整来的水货,只是那National和这泥房
子实不相称。好在三嫂精神不错,什么事也不做,呆在家里看书聊天,从不下地干活,
也不象其他女人一样跑生意或去工厂做工,三哥出差不在家她便请来自己当年的同学,
充当自己的聊伴兼保姆,过着最新式的农民生活,日子好不自在。三嫂看着电视里的新
闻或世界风光之类的片子,总拍手感叹:“我就是羡慕新加坡的生活。”人是靠什么活
着的,裸荒问自己,靠希望!靠执著的生活的信心。三嫂便是一例,生长在外宇宙最偏
远最落后离文明世界千万里遥远的乡村,居然对着电视感慨最羡新加坡的生活,可见她
和众多的城市居民一样,有着无比坚强而乐观的生存意志。
    父母是穷人,裸荒不肯向家里要钱,于是从包里搜出一叠单子,那是外宇宙人文经
济大学研究生会印的,居然盖了大红章子,大意是邀请各地的企业入网,加入所谓的
《外宇宙企业联网系统》,入网费500元,只要企业出500块钱,便可在那本《系统》里
列入企业名字、地址及经营范围等,如果企业的老总想印上自己的照片也可以,要多交
500元钱。裸荒明白那是完全的骗局,是一帮穷疯了的研究生花了几百块钱在地下印刷
厂印的一些废纸,又找熟人盖了章子,以每张5毛钱的价格卖给全校的学生,裸荒狠狠
心买了10张,心里大骂研究生太黑,钱竟这样轻松地被他们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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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7 07:45:41 | 显示全部楼层
裸荒骑了自行车转了许多天,跑遍镇上的大小公司及企业集团,竟无人上当。正颓
废潦倒之际,瞥见国立银行柜台里的身形好面熟,那面熟的身影竟是裸荒的初中老师,
姓范,女的,高个,长脸,短发,细眼,圆嘴,矮鼻子。当年她是裸荒的植物学老师,
那课安排在下午第一节课,裸荒每每发困,常在范老师的“门纲目科属种”里或是“热
带雨林植被”里昏昏入睡。裸荒因此挨了不少耳光。
    几年不见,范老师的额头竟垒起了几叠皱纹。看来苍老和财富并无太大关系。按常
理,在国立银行的铺子里点钞票总比在课堂上扛教鞭要兴奋得多,而我们的范老师竟何
以如此迅速地衰老呢?可见生活节奏快的动物死得也快!当然还有其他变化,以前的范
老师怎么着也算质朴型的,衣着并不华丽,起码身上没那么多异味,今天却不同了,粉
红色的连衣裙低领齐乳,没有袖子,裸露着肩膀,抬胳膊时可看到范老师的腋毛剃得溜
光。裸荒想为什么资本家推崇裸露的衣服,原因之一大概为了偷工减料,降低成本,同
一块布料,五十年代能做一套连衣裙到九十年代则能做十几件连衣裙,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有范老师这样的中产阶级上当。范老师的连衣裙用料少而且薄,隐约含蓄地透出内
裤的轮廓。脸上上了浓妆,色彩缤纷,煞是好看,远远地散发着化妆品、香水和汗液混
和的味道,有“未闻其声先闻其味”的效果。
    范老师见了裸荒,立时兴奋起来,微微笑着,细眼眯成一线,说裸荒是自己教过的
最有出息的学生,又听得裸荒言语间竟有柏京口音,更是满脸惊异激动得腮边的胭脂直
往下落。裸荒只觉好笑,不管你在外面如何一文不名,戴张面具回到小镇便有明星的感
觉。只可惜不能在镇上久呆下去,呆久了明星也会失色,所以横竖在外面混着,偶尔回
乡荣耀一次是最好的选择。
    寒暄过后,范老师又感慨自己逃离教师的苦海是如何如何不易,自己是如何如何艰
辛努力才有了这城镇贵族的身份。说着又搔首弄姿地诉苦着银行工作是如何如何复杂,
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言语里夹杂了许多诸如“光票托收”、“信用证展期”及
“Hibor”、“ Libor”等等裸荒并不熟悉的银行术语,裸荒只好应和着了事,害怕露
出自己的蹩脚。
    范老师非要裸荒却她家不可,说是她儿子聪明异常,只是太顽皮,成绩不怎么突出,
想请裸荒辅导一下外文学习方法什么的。
    那是城市别墅一般的房子,独立院落,气派非凡,范老师介绍说那是她丈夫单位分
的房子,丈夫是小镇里经贸委的主任。又说她丈夫太窝囊,没胆量,只知道廉洁奉公,
和他同一级别的人早有几栋洋房、几部轿车,云云。
    范老师一边招呼裸荒吃冷饮,一边找儿子,好一会才牵出一只滚圆的幼兽似的小孩:
“振东,快叫老师。”这孩子脑袋象篮球,身体象麻袋,没脖子,身子比腿长三倍,看
样子十来岁,可将军肚已十分明显,裤衩分明是特制的,脸上全是肥肉,胡乱地嵌了一
些五官。裸荒不敢看第二眼,急忙捧好道:“很可爱噢,将来读大学肯定没问题,”心
里却暗叫报应,这就是老百姓所说的报应!古今的贪官往往有猪一样的儿子,让大众一
眼便知他们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那孩子并不搭话,斜睨了裸荒一眼便陷在沙发里啃西
瓜:“学外文学外文,你们一句外文都不会讲就知道让我学。”
    范老师急忙陪笑:“这孩子很聪明,智力很好,就是不爱学习。”
    裸荒一边以正常的术语安慰范老师,一边总结着,即所有中产阶级的父母看到孩子
学习不好时,总是归因于他们顽皮,而绝不承认他们就是天生的笨蛋,好象后者有辱他
们做父母的自尊心。
    丈夫回来了。这位经贸委主任就是那个幼兽体积放大两倍之后的产品,脑袋象篮球,
身体象麻袋,没脖子,上身比腿长三倍,将军肚十分明显,穿着特制的裤衩。
    这位经贸委主任自称喜欢读书,工作中任人唯贤,惜才如命,说什么“现代化的竟
争说到底是人才的竟争。”太好了!裸荒就是天才!裸荒在这位任人唯贤的主任面前充
分展示了自己的发音功能,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阐述古今治学的道理,从哲学讲到蚯蚓
的爬行曲线与经济增长周期的关系,无中生有,博古论今,浑圆成章。这位主任果然慧
眼独具,感慨受益匪浅,拿1000元钱算得了什么?总之大一暑假裸荒算是没白回家一次,
竟意外地骗得下学期的生活费。
    裸荒再回故乡已是大三的寒假。当他踏了冰霜,回到万里之外的老家时已是大年三
十的正午。家门虚掩着,家园里一切如旧,只是更旧了,地面上有冰,滑滑的,树枝上
有雪,莹莹的,柴堆上有麻雀抖擞着跳来跳去,裸荒问自己为什么家的感觉永远象千年
的古画,破落和温馨竟揉合在一起?母亲一个人坐在炉边做年饭,厚厚的棉衣竟掩不住
满身的苍老,裸荒的心底又陡然刻了几道深痕——岁月无情的最重要的表现之一是它能
夺走一切你最最珍视的东西,无声无息间,让你毫无办法。
    母亲顽强了一生,此刻却嚎啕大哭起来,那仿佛是恶梦初醒的悲痛,抑或是惊喜,
裸荒说不清楚,只见母亲愣了儿秒才反应过来,丢下手中的活计,抱着裸荒的头呜呜咽
咽地絮着:“儿啊,你怎么才回来呀。”
    裸荒有一种机械的,木然的悲哀,他知道这是此生悲哀的最底色。上帝几乎把裸荒
看扁了,认定他是个孬种,不尽孝道,裸荒看着母亲悲恸欲绝的泪脸,又看到了上帝那
张狰狞的脸——难道真的只有那些恨自己的父母,恨自己的兄弟姐妹和自己生命的人才
能成为上帝的信徒?
    裸荒忽又感觉自己无耻起来,他之所以大年三十才回家是因为他在柏京城堕入了爱
情的泥潭——在整整四年的大学里,他都象情欲膨胀的疯狗一样在泛滥的情海里厮杀。
大三寒假前的元旦晚会上他和欧阳轻的故事结束了,没过几天他又和一个叫舒琴的有夫
之妇燃起了爱火。所以本书不写裸荒的爱情细节是有原因的,正象裸荒自己承认的那样,
大学里的轰轰烈烈离离合合悲悲切切着实没什么感人之处。
    裸荒长久地抱着母亲,在冰天雪地里,在没落的故乡的院子里听着远处凄冷的鸟鸣,
顿觉爱情是无尚奢华的游戏,而自己穷人出身,养家尽孝的本领都没有,玩什么爱情?
这样想着裸荒觉得怀里母亲那干瘦的身子越来越重,压在自己的心上,成了千年难解的
巨大的情结,痛苦而永远不得解脱。
    而大三寒假回家时给裸荒最深的记忆竟是父亲垂死的面容。
    当时的裸荒,傻傻地,以为父亲每年冬天都是如此,所以今年冬天父亲咳嗽不停也
没什么大不了的,竟没想到那次上帝来的是真格的,那竟真的是父亲的最后一个冬季。
    裸荒走进父亲的那间泥屋。屋里有老鼠爬来爬去。这三间泥屋是父亲预备给裸荒成
家立业用的,裸荒用不用是另外一回事(事实上裸荒没有故乡的户籍,法律已不允许他
在故乡的村里居住),但父亲却早在十几年前便倾心力盖起了这泥房子,这是她为儿子
的人生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铺垫。
    而今父亲正倒在那泥屋的小板床上孤独而痛苦地品味着自己的余生。裸荒没有跑上
前问长问短,他在父亲的房门口轻声轻脚地徘徊着,品味着,他为自己无法解脱父亲的
痛苦而痛苦。
    从本性上说,裸荒不是个勇敢的人,他不敢面对苦难的现实人生,对所有生之残酷
他都有一种心理的逃避。
    父亲的房里还是那张一百年前的方桌,油垢几近两毫米厚。桌后面是父亲的病榻,
只是在一堆方砖上搭起的几张木板而已。床上铺着厚厚叠叠的被子,被子照例是油乎乎
的,潮乎乎的,父亲的躯体缩在被里,上面又重重叠叠盖了被子、毛毯还有棉袄棉裤之
类的衣物——重压一向是父亲的快感,他喜欢蜷缩在重重叠叠的棉被下,正象他迷恋自
己在重重叠叠的苦难下的谋生——生命一向是强者的游戏,父亲一生都在这样的规则下
与天谋道。重重叠叠的被褥之间,露着父亲那张瘦得变了形的脸,头上褒着大大的棉帽
子。父亲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了腮,只有两个明显的凹了下去。脸上的皮肤起了许多褶皱,
一纹一纹的,象父亲一生垒过的田埂一样,沧桑得让裸荒直发抖。
    父子之间的话更少了,裸荒呆呆地立着,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和欧阳轻、舒琴乃至秦
卿等自己爱过的或正在爱的女人其实活在完全不同的两相世界里,自己背负着如此沉重
的家族情感和泥土情结怎么会和那些都市里的女人谈情说爱呢?这时父亲微睁了眼,混
白的眼神里竟有一丝冷漠,仿佛站在他床前的已不是他的儿子,裸荒觉得那眼神象剑一
样刺向自己心灵深处,让他要花一生的时光去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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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7 07: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请不要这样冷漠,回个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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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7 07: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远近的鞭炮声响成一片,家家都在忙着贴门神、祭祖宗。过年过年过了那么多
年,其实还不都是老年老人老样子?裸荒实在看不出所谓伟大变化的迹象:生老病死、
疾病瘟疫、家族纷争、娶妻生子,村长镇长风水轮流转,穷苦百姓看政坛风云就象在圣.
彼得广场看戏——感觉全与自己无关。多少年了,乡村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只是近年
来日子也象纸币,“通货膨胀”得厉害,一天不顶一天用,上一年的鞭炮声刚响过,新
一年的钟声又敲响了——外宇宙的文明社会把一切都上紧发条,向着人类的坟墓飞跑。
倒是有一些吃公饭的作家和记者们整天叫感:“乡村的变化可大啦!”所谓变化大概是
说特权阶层发了大财;为害乡里的盗贼多了;土豪劣绅的腰杆硬了——这样的变化值得
颂扬吗?也只有在外宇宙那种全无理性的社会里才有人为苍蝇蛀虫的繁荣而高唱凯歌。
裸荒小时候常为“日月换新天”的文明赞歌而激动昂扬,渐发现人类所谓的进步远不像
他们渲染的那般伟大,人类善于把自己蜗牛般的爬行说成火箭似的飞跃,可见自欺也是
人类的品德之一。
    大年初一的早晨,裸荒拗不过母亲的催促,要去亲戚及邻居家里拜年。在乡村里拜
年可不是说几句宣暄话就了事的,你得跪在地下给长辈叩头行礼同时伴以“寿比南山”、
“新年行运”之类的术语,有时还要喝血酒,残忍得如几十万年前的非洲部落的祭祀。
裸荒爱不了这种迂腐的形式,更爱不了那种没有来由的,自己都觉得虚假的亲切和宣暄。
有关习俗方面的研究,裸荒一直没给以足够的重视,想来习俗的产生与人类的愚蠢及无
聊有关,人们在习俗的种种规范里往往能体验出战胜许多未知事物的信念——这显然是
智慧缺乏的表现,没有这种习俗的庄严的形式,愚蠢的人类便活在恐惧之中。其实超人
的信仰及信念仅有一个来源——智慧。人们在习俗的范畴里奔波挣扎还有利驱散自己的
无聊。想想吧,时间滚滚而逝,单调地前行;宇宙茫茫无际,枯燥地轮回,可怜的人类
没有超人的理解力,既不能象上帝一样玩弄外宇宙于股掌之间,又不能用智慧抵挡无聊
和虚无的悲凄,于是发明了历法,发明了“日”、“月”、“年”的概念,发明了节气
和节日,并虚妄地给那些节气或节日规定了意义,规定了习俗,于是虚无的心灵有了寄
托,愚蠢的人类有了“今生无悔”的感觉。唉!何必整得如此复杂?一个智慧的人不需
要任何支撑便活在幸福之中,幸福和不幸对他来说是完全可控的,是随意选择的。
    裸荒这样朴素的真理终究说服不了愚笨而顽固的村民,也就随便在村里转了几圈。
专拣没人的小巷子走,怕邻居老太太把他当成远游回乡的大学家问长问短——对于那千
年积累的风俗规矩,裸荒能躲就躲,互不招惹也就是了。以前裸荒在家里决找大哥的儿
子或其他小孩子们一起疯玩,现在小孩们大了,见了裸荒竟礼貌地叫着“叔叔”,裸荒
也就没有太多的心还必须和他们玩了,可见人类总是沿着老路走,一代接一代,全是抄
袭——年岁渐长,意心渐泯,而隔阂渐深是每个人的成长历程,就象每个人都要从天生
的智慧之巅经过社会的教育而附入动物的泥潭一样。
    大年初三的晚上裸荒准备回学校。使他匆匆返校的真正原因是他日后用语言和思维
百般蹂躏的爱情。那时他和舒琴初识不久但进展神速。舒琴是个有夫之妇,漂亮神秘而
勾人魂魄,她用热情大胆而成熟的性爱在一个晚上便把裸荒俘虏了。当时的裸荒正处在
性欲膨胀的年龄,性欲膨胀,本不要紧,但他竟把性和爱情合二为一,对女人全面投降
——交出身体也交出心灵,智慧或思想就更不用说了。多年以后裸荒建立了《天才耻辱
簿》,在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检点中,被列为第一耻辱的便是大三寒假大年三十才回家而
大年初三便又匆匆离家。
    离家返校的那个晚上,父亲的房晨燃着火,用一堆木头燃起旺火为父亲取暖。火灰
升飞,烟气弥漫,屋里有几分森然神秘的气氛,甚至有残废的味道。裸荒心里纷杂零乱,
理不出任何头绪。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如何给父亲治病,可钱从何来呢?父亲几十年
的痨病又不是感冒头疼,需要的是疗养,需要冬暖夏凉空气清新的环境。裸荒在读《经
济地理》时知道外宇宙有个叫夏威夷群岛的疗养地,可那离我们的距离多远啊!
    父亲见裸荒急着回学校,没说太多的话,显然他也不把裸荒看成自己的儿子,只觉
得裸荒是个不尽孝道的怪物。母亲也没多说,只说裸荒要好好念书,别太牵挂家里,可
母亲那双深陷的眼里总噙着泪,让裸荒一生都觉得自己很无能。
    当裸荒乘着夜色,揣着卑微,沿着村边的河坝向火车站的方向走去时,冷风刺痛了
他的脸。故乡啊故乡,故乡的路依旧又弯又长,故乡的人依旧老模样,而他们满寄希望
的裸荒却越活越老,越走越迷惘,那是一颗怎样无奈又无助的灵魂?
    现在的裸荒竟钻进伟人的洞穴里独自光荣,连上面这样一点点廉价的感伤也没有了。
他彻底明白自己的故乡不需要自己,他们不需要诗,不需要哲学,故乡只是自己的籍贯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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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7 08:00:55 | 显示全部楼层
裸荒再一次回故乡是大学四年级的寒假。
    那时父亲已死了,死去半年多了。
    裸荒下了火车穿过月色走近故乡的村落时是那个冬天的半夜两点。
    一切都煞白煞白的,象墓碑的颜色。风是白色的,象跌宕的狱鬼的舌头,舔着罂粟
的汁液。霜是白色的,劈啪地在划堆柴垛间滑动翻滚,扭着白衣庆祝阴间新年的来临.远
近传来惨白的狗吠声,和月光幽幽地混淆,狐狸在裸荒恐惧的目光里逃遁,在裸荒的瞳孔
划出一道白影.田野里的小麦孤独地吐着白花,空气里披满尘土和忧郁.房子、岩石、棕
榈树、爬山虎在白晃晃的墙壁上跳舞,一切都复活了,裸荒摸了自己的脸,冰冷冰冷—
—死去的只有自己。天才的眼泪在纸鸢翻飞的旷野上流着,没有坚强。一支布一样疲软
的手风琴躺在秋海棠的唇边,被无形的力量弹奏着,安魂曲使裸荒的灵魂蜷在天国的宁
静里,不住地颤栗。当裸荒跌跌伴伴滑过惨白的生死画面来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刻,他终
于突破了诗和逻辑所能达到的极限,而倒在另外的世界里。
    裸荒看见自己家门紧闭,两扇大门都被交叉的宽幅白纸封起——那交叉的白纸恰象
墓地的十字架标记着这家里有人死去。裸荒小时候对死亡困惑而恐惧,看到谁家门上贴
了白条便绕道走,而今自己便回到了贴着死亡白条的家里。
    那是深夜,一切煞白,而门板的白条更白得让裸荒恍惚惚,他没有敲门却看见那交
叉的白纸条间现出父亲安静而从容的脸——父亲的一生都在挣扎中度过,此刻却何以安
静而从容呢?裸荒眨眨眼,门上还只是一对交叉的白纸条,恐惧有它的极限,当完全有
博于经验的现象不期而至时,你也许只想弄明白身处何地。裸荒很自信自己来到世界的
边缘,通过多次微分求导或拓朴翻转也未曾在逻辑的道路上寻到的世界边缘,因为他竟
从那交叉的白纸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一样的诗人般无助,一样地迷茫
而不识归途的眼睛,一样地出卖灵魂地闯荡着,一样地在世界的边缘惊喜。裸荒想起来
某本科学杂志上曾说过人的一生中至少有一次会清清楚楚地看见另外一个自己,更加坚
信自己不是活在极度恐惧的梦幻里,而是真切地活在两个世界的边缘地带。在另外世界
的光线里,童年的梦又复活了,怀念的人还在幸福或忧伤地做事,岁月象乡村菜园晨的
辘辘,可以来回转达,当你厌倦永生的时候,你可以选择死亡。
    等裸荒从迷幻中返回正常的时空轨道,看了看表,差不多晚上十一点,远处月光下
还有匆匆的人影,邻居家里飘来门德尔松的钢琴曲。可裸荒又清楚地记得晚上十一点的
时候自己还在火车上读小说,而自己下了火车走近故乡村庄的时候是半夜两点左右。自
己走入另外的世界难道手表也跟着向后转不成?裸荒使劲地回忆,想回忆起今晚的经历,
只隐约地记起了墓碑、罂粟、爬山虎、秋海棠、手风琴,还有父亲的脸,却再也不会操
纵自己走进另外的世界。
    裸荒一直想把这段经历写成小说,怕动摇了外宇宙的“万物必死”的信念,也就作
罢。
    裸荒再一次回家是近来的事。
    这时他已在外宇宙流浪了数百个城市,写了许多诗,发表于荒原和旷野。大学时代
的激情早已没有了,经过数年滥交的磨砺,阴茎再也不象当年那般坚挺,和阴茎一块儿
疲软的还有他对人类的信仰以及超越自我的生命意志。当他冒了严寒,回到阔别的故乡
时人已累得不行。于是又追忆当年读大学时疯狂跳舞疯狂溜冰的日子,那是多么朝气蓬
勃的生活,而今竟何以衰老了呢?裸荒再回到乡村,看见树杈间的毛毛虫都吓得心抖,
阴部虚虚的,浑身冒凉汗,曾经在草地上前滚后翻精力旺盛的少年已被文明社会里的乌
烟瘴气熏染成一个油头粉面手戴戒指,西装笔挺的人渣。肾衰是现代城市居民的通病,
裸荒也不例外。
    裸荒这次回家依旧一无所有,既然他不能给乡亲们带来衣锦还乡的荣耀,人们自然
疏远了他。大众的目光是雪亮的,他们只为那些带给他们以实际的好处的成功人士欢呼。
裸荒再不愿见自己的亲人或邻里朋友,在他们眼里,裸荒的大学是白念了。裸荒顾不了
那么多,回家乡是为了看一下自己年迈的母亲,母亲天生的宽容,她以一个文盲的简单
而无限包容的心灵拂去裸荒脸上一无所有的无奈和尴尬。
    裸荒在外宇宙魔鬼城靠欺骗资本家糊口的日子里,也曾亲身经历种种恶梦一般荒淫
的繁华,也曾对着无知的听众嘶声演讲,也曾被许多肮脏的口称为天才。可裸荒明白俗
世间的一切事情都无一例外地葬送人的性灵,包括所谓艺术的活动,甚至包括创作。仅
仅写作是不成问题的,而假若你丐把你的思想和你的文字变成社会上流通的作品,那将
是十分艰辛而耗人心智的事情。裸荒坚信外宇宙的社会是排斥真情真义真品格的,所以
凡是生存的作品都是假的,都是媚俗的。流行的作品,那是流行的媚俗,稍纵即逝;久
远的作品则是久远的媚俗。裸荒却发誓要写出真正的东西给世人看,这是怎样的滑稽的
苦行?裸荒只想回到家乡盖一间平房,独自建构真理的大厦,再不对人弹琴。
    裸荒回到家里,受过教育的大哥大嫂问他的干部身份还有没有,问他的档案关系挂
在哪儿。在外宇宙,凡是大学毕业的人士都有所谓的“干部身份”,只要安份宁己地为
社会卖命,社会总不会抛弃你的。裸荒无言以答,只好说自己不在乎这些,而且在魔鬼
城资本家手下谋职也不需要什么身份或挂靠关系。为了安慰大哥大嫂裸荒又掏出自己新
出的哲学作品,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是社会里的名人,其实那些作品全是裸荒自费出版的,
离大众的生活相去甚远,谁也读不懂,根本没卖出去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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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7 08:01:34 | 显示全部楼层
象许多“下海”人士一样,裸荒没有了公职。许多人辞公职是为了谋私职,辞甲公
职是为了谋到更好的更有利可图的乙公职。而裸荒只想辞去所有尘世的职务,做一个真
正生死由天的人,这么一个简单的人生梦想实现起来竟比登天还难。裸荒这次回家本打
算在母亲的宅院里盖间平房从而安度余年,没想到首先遭到大嫂的卑夷——你读了这么
多年的书,怎么竟在城市里混不下去了?人往高处走,哪有拼命赖在农村这片没出息的
土地上的?后来裸荒只好放弃了这样的打算,因为村长内阁首脑们说裸荒不是本村居民,
无权在本村建房。要想居住可以,要申请移民,还要付大笔的费用。
    唉,目不识丁的农民也比裸荒更有经济头脑。裸荒看到乡村小路早变成了双层电脑
控制的高架公路;新一代的农村姑娘正盯着荧光屏了解世界各地性交市场的行情;满手
老茧的农民中指上也有蒜头大的钻石戒指;田园风光早被文明的垃圾埋没;一种曾经创
造了《诗经》和《楚辞》的伟大语言已退化成充满铜臭气的仅仅为经济服务的工具,什
么“实盘”、“虚盘”,什么“经济软着陆”,什么“恒生指数”,什么“外汇控制”,
什么“期权交易”,什么“金融体制”,什么“企业效益”,什么“人才竟争”,外宇
宙的人啊,你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既然故乡不接纳裸荒这样文明社会里的难民,他只有继续流浪。
    到目前为止,裸荒再也不努力地寻求所谓家园了(包括肉体的家园和精神的家园),
因为他彻底明白上帝没打算在外宇宙的社会里给他哪怕一平方米的属于自己的土地。对
于那些绝无可能实现的事情,裸荒不会气愤,只把它们作为自己人生的前提而已。
    裸荒在魔鬼城资本家手下谋生,没有稳定的居所,只好租房子住。后来租房也免了,
干脆流离失所,随遇而安,时而住进五星级的总统套房,时而入住高架桥的桥洞,时而
睡在摩天大楼里的沙发上,时而蜷在公共图书馆的书架里。近来裸荒发现从拓朴学上讲,
住在房间里面和住在大街上效果是一样的,就象一个画家根据拓朴学原理用女人的子宫
能把整个世界包褒起来一样。有人说住在大街上太吵,裸荒不怕,他的听觉已训练得可
以控制了,如果他不想听,任何声音甭想钻进他的耳朵,他能在任何嘈杂扰攘的环境下
从容地哲学创作。这一本领使裸荒在学术辩论中战无不胜,因为他只能听到自己在说些
什么,而听不到别人在说些什么。
    近来外宇宙社会里流行“精神家园”一词,好多肉体有了居所的动物还不满足,要
寻求所谓的精神家园。外宇宙的社会里有一些精神制造商,他们生产了大批量的精神食
粮或精神家园,那些精神上的穷苦人只能付出一定的血汗定期地或时而不时地租赁一下
高贵人士的精神享受——读书啦,唱哥啦,卡拉OK,跳舞,社交,音乐会,买门票参加
艺术展等等,均属些类。而裸荒是一个彻底的精神流放者,他既不会象骗子一样建造精
神家园,也不肯出钱租赁别人的精神家园。他在外宇宙的世界里无处安置灵魂,因而他
的精神家园也最大,是无处不在的整个世界。
    裸荒奋斗多年也没骗到一张房产证,无处安置肉体,当然应该有精神的家园——这
才符合上帝的公平原则。可恨的是那些养得油肥占据大片土地和海滩有着宽敞别墅的资
本家及其走狗们也高呼要拥有精神家园,不但掠夺肉体家园,还想霸占精神家园,可谓
贪矣!
    当家的概念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虚幻的梦的碎片时,裸荒再不指望建立一种稳定的生
活,看来浪迹天涯是他今生的命定。
    想来“秩序”是一个很恼人的东西。想念物理学的初通者也明白一个叫做“熵增加
原理”或“热力第二定律”的基本法则,即一个体系在不加外部影响的情况下,尤其是
在没有能量输入的情况下总是向着秩序化减弱的方向发展,体系的熵增加意味着秩序的
无限混乱。对于裸荒的人生体系来说,熵已经足够大了,一切都糟糟的,毫无头绪。现
在裸荒的生活目标之一是去验证在不加努力的情况下,人生会乱到什么程度,比如没有
稳定的工作,没有常人所拥有的户籍及身份证,没有规律的性生活,无秩序的作息,居
无定所,生死由天,想得到的东西总得不到,而不想拥有有畏惧三分的事物却在他的生
活晨层了不穷,他无法按自己的意志生活,只能活在一群令人生厌的动物之中。而这一
切就已经是熵的最大值吗?是不是还有比这更混乱不堪的生活呢?只有当你专心致志地
使自己活在混乱中你才明白混乱不堪的极限并非轻易地到达。这方面的例子可以观察牛
奶在水中扩散的进程。一杯水和一杯牛奶起初都是高秩序化地互不干扰地存在着,当你
把牛奶倒入水中,原来的高秩序化将不复存在,牛奶将和水混杂地无序地掺合在一起,
向着无序化方向自然地进展。此体系熵的极大值应是牛奶极度充分均匀地散布在水中,
水分子和牛奶分子完全无序地在一起无规则地运行。而实际的进程并非如此,这种熵的
极大值并不容易达到,若不加外部作用,牛奶和水混杂到一定程度会出现类似阿基米德
曲面的有序态。由此裸荒想到自己的人生在不加努力的情况下很难达到混乱不堪的巅峰

    努力奋斗,裸荒叮嘱自己,向着混乱的巅峰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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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7 08:02: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论友谊

“友谊”这一虚无的概念,已被当今的外宇宙的社会捧上了天。有人甚至敢于反社
会、反家庭、反爱情,却无论如何不敢反友谊。谁若有朝一日被判上“背叛朋友”的罪
名,那他的羞耻可大了。
    经常有人说:“朋友不必多,有一个知心的朋友就足够了。”而如今的裸荒连一个
朋友也没有,连他的妻子也不把他当做正常的人类看待。当然裸荒也没有任何敌人,在
他眼里,万物都是均等的,哪有什么敌有之分?
    大学时裸荒和唐诗、华雨窗、翁大侠、成方程等人混在一起,而他的心灵从来就没
有真正主动地和谁贴近过,也没和谁故意疏远过。大学时唐诗经常请裸荒吃饭喝洒,裸
荒没钱也常从唐诗那儿搜刮一些,甚至裸荒流浪天涯的岁月里唐诗也曾寄钱给裸荒。照
理说裸荒应该感激才对,正所谓‘知恩图报’或‘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可天才的裸荒从不言感激,正像许多人受过他的恩惠之后远走高飞而他从不言愤怒
一样。在裸荒看来,“知恩图报”的人目的无非想再有下一次恩惠降临。“有借有还,
再借不难”的箴言极入微地刻画了人类的嘴脸为了“再借不难”所以一定要“L有借有
还”。
    应当有这样的假设,即惠泽的施与者是自愿的行为,纯粹的“施与”本身即是他最
大的快乐,因此享受他的恩惠,实质是帮助他实现快乐。任何以“图报”为目的的施与
都是可耻的,那“施与”其实只是他的诱饵而已。
    裸荒不需要这样的诱饵。裸荒拒绝诱饵的方法极为简便,任何人给他的好处他都不
言感激地收下,决不回报,就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久而久之,那可耻的诱饵自然没
了。华雨窗喜欢朋友,据称外宇宙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他整天在裸荒面前报怨应酬太多,
今天局长请他吃饭,明天某经理请他赴宴。裸荒为了解决华雨穸的麻烦而自告奋勇地参
加各种宴会,所到之处全是动物,裸荒全不把那些请他吃饭的动物当人看,于是渐渐地,
再没人敢请裸荒吃饭了。华雨窗也曾在裸荒身上进行过友谊投资,只是不见收益,于是
他和裸荒便疏远了,而事实上裸荒对华雨窗从来就没有过新近或疏远的差别,他始终如
一地把华雨窗看成一只可爱的动物,只是华雨窗的哲学功力一天天衰退,令裸荒颇多感
慨。
    从原理上讲,裸荒没什么友谊,但他有智力拜,对于那些纯粹的简单的智力高规则
下的高手他总佩服和五体投地。而唐诗就是这样的高手,所以大学时代的裸荒总和唐诗
走在一起。
    个宇宙的万事万物在裸荒眼里都是绝对均衡、绝对平等的,没有任何(有关事物存
在与否是另外一个哲学课题,此外裸荒可以说是整个人类的敌人,也可以说是整个人类)
的朋友,既然他对猪狗甚至最害怕的毒蛇都有恻隐之心,还不能对人类持一种平和友好
的态度吗?
    倒是那些重视友谊的人,喜欢划分等级和差别,喜欢虚妄地把自己归为高尚,同时
对那些所谓“卑微”的事物大肆斩杀。在外宇宙,无机物质最没有差别性,在死寂的宇
宙边缘,是纯粹而绝对的单一的均衡,谈不上什么友谊与非友谊;而植物界的“友谊”
概念也很淡泊,所以植物界没有动物界残忍;在重视“友谊”和“类别”的动物界里,
则厮杀涂地,呐喊震天,惨不忍睹。虎狼毒蛇都有自己的朋友,都为朋友而“两肋插
刀”,而对待非朋友却无一例外地残暴之极,吸着非朋友的血高唱友谊之歌。在动物界,
最能渲染友情的莫过于人类,他们能一边啃着异类的骨头一边迈着华尔兹舞步高唱“友
谊地久天长”;而最凶残的又莫过于人类,他们建立了现化化的工厂,对猪牛等异类
(人类的“非朋友”)进行高效率地,流水线式的屠杀,他们吃猪肝以明目,喝猪血以
养颜,甚至连猪的性器官也不放过,这文明的高呼“人权万岁”的人类啊,你们何曾讲
过“猪道”或“猪权”?
    即使同一物类之间,如人类,也是“友谊”对“非友谊”的血腥的统治或镇压。在
外宇宙有个叫日本的城市,那里的居民十分团结,是出了名的或臭名昭著的礼仪之邦,
从娘胎里便对下一代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上亿人口挤在一个叫东就的弹丸之地竟能和睦
相处,亲如一家,可正是这个文明绝顶的友谊动物竟对周围土地上的居民疯狂地掠杀,
他们在对异族开战时,士兵们竟展开了杀人比赛,看谁杀得多,看谁杀得凶残,看谁杀
得快,那些杀人既多又快又血腥的动物就是他们教科书里的民族英雄。
    所以“友谊”与“非友谊”只是一个简单的集合的划分,而通过这一奇妙而简单的
集合划分,人类竟能为自己的残暴和掠杀找到一个绝佳的高尚无比的借口。
    崇尚“友谊”的人其实是缺乏自信心的表现,总以为自己人单势孤,一定要找些同
类联合起来戟对手,他们总是自己创造出敌人的概念,又去想方设法打击别人。其实在
一个由裸荒这种天才组成的理性的世界里,压根儿就不存在谁想和你斗争的问题,既然
万事万物都是均等的,哪来的什么“敌人”,又哪来的什么“朋友”?
    还是以外宇宙里那个叫做“日本”的城市为例。那里的居民天性自卑,总以为自己
是弱者,总有一种危机感,总觉得愚弱的动物要团结起来率先进攻别人才能保全自己,
这便是他们那个民族的可怜而可恶的心态。直到今天他们还在教科书上写着“日本国土
狭小、资源稀少,只有全民一心顽强进取才能战胜其他民族。”
    “友谊”、“非友谊”是和人类的另一对概念“爱”、“恨”相对应的。既然友谊
是虚无的,爱恨的概念也应该废除。裸荒早就说过,人类从没有过无条件的爱。人类的
爱总以同等的恨或更多的恨作代价的。有谁能象裸荒那样“爱自己所不爱”?又有谁能
象裸荒那样看不出爱与恨的差别?在裸荒看来,我们不应该无端地爱一个人,就象不应
该无端地恨一个人一样。在一个纯粹理性的世界里,万物平等,对人的要求只是废除暴
力,人永远不要主动招惹别人就可以了,用不着爱或恨的情绪来骚扰宁静。
    在人类创造的种种虚妄的爱的观念之中,最普遍最仁慈最无私最永恒的爱也许就是
上帝之爱了,那是泛爱。而上帝之爱依旧透露着羞耻,经不起推敲。上帝只爱他的门徒,
他的信徒,却不爱他的叛徒,他的爱从业就不是无条件的,他爱你所以你要遵照他的意
志行事,否则你就进不了天国,这便是上帝的滑稽的爱的逻辑。君不见《摩西十戒》里
的第一戒律便是要求大众服从上帝的意志,不要妄称耶和华的名字,而且重要的,除了
上帝之外你不能信奉其他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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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7 08:03:31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是回到裸荒那句判断:爱你所不爱即是真爱。
    裸荒入大学便和唐诗混在一起,因为唐诗是裸荒智慧的楷模。任何仅和纯粹智力相
关的竟赛,唐诗只需要懂得规则就行了.裸荒智力有限,至多读几本哲学典著,而唐诗
竟能阅读《数论》、《群论》、《复变函数论》这样艰涩的数学巨著,其智商已高深莫
测,远远超出了常人的理解力。据说唐诗大一的时候便发现了最大质数原理,大二又研
究出多元高次实系数函数的积分统一方法,大三时解决了“四色问题”,大四时推出专
著《数的结构》,不过唐诗终究不是主鎏的数学家,他的理论至今没得到社会的认可。
不过这已经够了,唐诗已足够裸荒眼里天才的资格。
    而促使唐诗和裸荒成为挚交的却不是他的天才,而是唐诗和他女朋友感情的破裂。
    大学里的爱情一般来说不怎么稳固,男男女女象物理学上的布朗运动一样在污秽的
大学校园里撞来碰支去,随机组合,没准哪天甲男乙女撞出了火花于是便有了爱情,没
准哪天甲男乙女的爱情又给丙男或丙女碰没了,于是便有了新的爱情状态,即所谓“奄
欢离合总是真。”
    爱情没了就没了,实在不是人的思维能左右的。尤其对年轻的大学生来说,更是这
样,爱情和他们的性高潮一样,来去均是偶然的事件激发的,性高潮来临,怎么止也止
不住,只好发泄了事,而性高潮退尽时怎么撩拔也没有反应,这便是情欲或性欲的徵妙
之处。所以人类可以控制合同,比如婚姻,却难以控制爱情,便是这个道理。
    唐诗和他女朋友分手的时间大臻是大三下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其实大三快结束以
及大学四年级正是爱情重新组合的旺季,因为快毕业了,“大学”这一体系受到就业、
前程等外在力量的冲击,很自然地产生波折。就象当外部温度升高时物理学上布朗运动
的大分子团会碰撞得更激烈一样。
    那是大学三年级快近暑假的一个傍晚。天难得的蓝,斜阳漫扫校园,给一切涂上淡
淡的油彩,滑而不腻,象成熟女人背上的肌肤。在这充满诱惑的铳夕阳画里,爱情象一
团被太阳烤焦的草,没有头绪。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男男女女随着残阳渐红而狂躁起
来,象蛰居一冬的野兽被春日撩起了野性一样,缍耐不住了。情人们仰在草坛上吐着血
红的舌头,青春的骚味弥漫于空气间,音乐里掺杂了性的气息,使回荡在树林间的贝多
芬的《献给爱丽丝》格外动听。当然并非所有的同学都能沐浴爱河,大学里男女比例失
调,男生多而女生少,象高仕达、麦卡锡牛、博利森、庞白圆这样营营苟苟的蠢才是找
不到女朋友的。没有爱情不等于没有性冲动,所以校园的花丛下、水池旁、假山边及教
学楼的拐角里总有人一边读着《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一边手淫。有人干脆在大便时看着
而所里拙劣的裸女图匆匆泄欲。在那种靡烂的岁月里,是造就不出哲人和智慧的,但却
造就了放纵的诗人、焦虑的摇滚巨星、迷狂的画家,裸荒一向以为艺术是激情放纵的产
物,是和手淫一样原始的发泄,是和极度的疯狂与死亡相联系的。大三那一阵子裸荒还
没有现在这样的哲学功夫,一方面由于媾膨胀的性欲压抑了哲学冲动,加一方面他成绩
优异,毫无疑问的第一名,人生的前景怎么着还没悲观得要选择哲学不可。那天傍晚他
只是出来陪唐诗散步,顺便想向唐诗讨些智慧。_
    唐诗和裸荒沿着花园旁边的石阶向图书馆方向走去。唐诗今天演说的激情并不象平
日那般难以抑制,裸荒猜他心情不好—对唐诗这种人,能使他心情不好的怕只有爱情了。
    这时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新图书馆终于落成了,起码从外观上看是这样。这幢从
89年就开始规划的大楼,已从89级、90级、91级的每一个学生身上剥夺了300元钱。从
竣工时间上看,象是浩大工程,只是迟迟不开馆,令学生们十分费解。校方总有这样那
样的解释,什么通风设施未健全啦,什么电脑系统未完备啦,凡此种种,无不体现了官
僚机构慵懒、拖沓的品性。“假如这幢大楼不是为学生读书用的,而是为资本家谋利用
的商业城,怕它早开业了吧。”唐诗总这样忿忿不平地拼击这幢图书馆背后的人事体制。
    如今大楼建成了,校方领导阶层并不急于将图书馆投入使用,而是忙着开座谈会,
发新闻稿,尤其热衷于在图书馆的显眼处题诗作词。“图书馆”三个大字是前任校长题
的,这位老校长在没下台之前,早早地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图书馆的大门门楣上,那时整
幢大楼的主体工程还未进行一半。刚上任的名叫约翰的校长也不甘示弱,“前任校长在
图书馆上留了名字,我干嘛不留?”约翰校长这样想道:“好歹校长一回嘛。”没过几
天图书馆门前运来了大石头,上面刻着“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约
翰。”其中“约翰”二字尤为突出,体现了石匠们“入石三分”的功夫,且涂了更多的
釉料,亮闪闪的,让百姓见了以为约翰是古代以色列王国的帝王。
    裸荒和唐诗一边取笑着校长约翰,一边穿过图书馆门前的竹林,顺着音乐声,向外
宇宙人大校园的操场走去。
    操场边有个游泳池,只是从来不见水,用途一般有二,一是被体育老师用作足球场,
组织学生在里边踢球,不用担心踢出界,免得拣球,倒也方便;还有就是长年被一帮老
头、老太太霸占着,用作露天舞池。早晨那游泳池里会传来老年迪斯科的震撼声,一群
上了年纪即将入墓却又贪生怕死的人在那儿扭腰摆屁股,妄图通过心肺运动的加剧延长
自己的寿命。而事实上新陈代谢率越快的物种寿命越短早已是动物学家的定论,裸荒又
发现人的一生中肺呼吸总量及心跳的总次数是恒定的,拼命运动的人即是拼命跑向死亡。
而且在裸荒的哲学里,任何通过努力才得以维持的人生状态都不足取,都是对理性和自
然的背叛,比如人的身体,它健康就健康,虚弱就虚弱,干嘛要锻炼?通过大学老年迪
斯科运动的生理功效远远小于心理功效,裸荒曾经亲眼目睹一位校医院的老妇在狂扭时
昏倒在地,被旁边的人七手八脚抬上了平板车。那老妇边呻吟边用儿化音断断续续地诉
说着才年迪斯科是多么多么地好,只恨自己没赶上好时候,如果早几年流行迪斯科,自
己一定扭得颇得要领,不至于扭一阵子就腰疼了。
    到了晚间,游泳池里会传来华尔兹或探戈或伦巴的曲子。晚饭一过,便有人提了录
音机,以音乐为号,呼唤着同类,尤其是老年同类赶到池里炼舞。夜色渐浓,游泳池里
舞影渐浓,岸上成单成双的观众也渐多,一个详和、美妙而糟蹋文化的夜生活又开始了
—裸荒以为一切艺术都是悲剧式的,而快活和欢闹永远属于苍蝇和蚊子。看看外宇宙人
大校园里的这群苍蝇和蚊子吧,他们活得多么认真而且滑稽,他们居然忘记了自己只是
披着纺织品的残忍的动物,竟认真地跳着舞,认真地交着朋友,认真地在每一天的深夜
企盼新一天的来临,久而久之,幸福竟浸满那一张张滑稽而认真的面孔。
    “驴子们的夜生活开始了,”唐诗指着游泳池里绰绰人影,“你不觉得他们很滑稽
吗?他们怎么有心情跳舞?跳舞是上等人的事,他们是上等人吗?跳舞是富人们躲在昏
暗的歌舞厅里做的事,他们是富人吗?他们怎么竟如此热衷于上等人富人们的娱乐?要
说为了锻炼身体,到乡下帮农民插秧种稻不也一样有效且更有意义吗?”
    其实大学时代的裸荒也整天跳舞,他迷恋那变幻的灯光和震撼的舞曲,象迷恋黑夜
和死亡─在一切快感之中,沉沦是最巅狂的快感,它告诉你什么叫无以自拔,什么叫无
法自持.裸荒和秦卿、欧阳轻、舒琴以及后来接踵而来的女人都曾有过舞场的经历─在
那里性的吸引被缤纷的彩光和抑扬的音乐包褒着,成了人世间最最浪漫最最神圣的东西,
把你从最最不幸的深渊里救赎出来,让你在一瞬间体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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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2-7 08:04:19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的裸荒也经常跳舞,在外宇宙的魔鬼城,经常要和资本家一起去歌舞厅群魔乱
舞。当裸荒走进魔鬼城的醉生梦死的舞厅时,浑身疏懒的肉仿佛又复活了,他又看到了
外宇宙人大校园舞厅里简陋的彩光。在魔鬼城的舞厅里,男男女女搂成一片,正是滥交
的姿势,那里的女人喜欢脚板不动而全身扭动,如龙如蛇如虫地抖着舞着。那里的舞女
至多只穿外裙而不穿内裤,以便触摸起来深入而且快感。裸荒在魔鬼城性器翻飞的舞厅
里抖擞着舞技,想重温大学时代的疯狂,却总感觉头脚沉重,神经麻木,心口憋闷,额
头汗涔涔的,嗓间泛着虚火─这是肾衰的标记吧?于是明白狂歌劲舞的岁月再不会来。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裸荒几乎每周六都去学校的舞厅。那是他唯一能够自由驰骋的
战场,他只能在纷乱的彩光里和狂爆的舞曲里向自己的卑微开战,向自己的不幸开战,
向自己的怯懦开战,也只有在那样迷幻的世界里,裸荒才有战无不胜的快意。
    但裸荒从不敢在唐诗面前炫耀舞技。唐诗一向瞧不起喜出望欢跳舞的人,在他眼里,
跳舞是激情的最原始的最简单的发泄方式,是对理性思维的一种褒渎。对唐诗说:“我
又去跳舞了,”犹如说“我又去发情了”,或“我又手淫了”一样,羞愧难忍。
    话题回到唐诗和裸荒散步的那个傍晚。裸荒见唐诗心境不佳,便说要下游泳池教唐
诗跳舞。唐诗死活不肯。裸荒这样怂恿着:“跳舞就是有节律的走路,它和理性思维一
起都不矛盾,你完全可以在沉浸于舞曲的同时而不丧失自己的思想,”裸荒对自己的见
解颇为得意,“一切事物,包括娱乐和艺术,都可以用理性思维去分解它并把握它,一
个物理学家可以边听《春天奏鸣曲》边把那音乐的振幅及频率记录下来,一个功力高深
的动物学家或行为学家可以把舞蹈翻译成文字,一个优秀的数学家应该能求出卢浮宫任
何一幅名画的曲线方程,跳舞也一样,其实质是根据音乐的节奏设计脚步。”
    总之那天晚上裸荒硬把唐诗从智力的高山扯到了游泳池里,找了自己认识的一个女
孩子教唐诗跳舞。裸荒自己没急着的找舞伴,丫在角落里观察着,不份虚荣是跟柏京城
晨布尔乔亚的白领女人学的─舞厅里常有那种女人冷脸冷眼地立着,谁也请不动。跳舞
也和其他技艺一样,高手喜欢含而不露,做到不出手则已,出手则一鸣尺人。而登峰造
极的真正高手是从不出手的,出手的亮相的至多是世谷的高手。所以大名写在图书馆名
人簿上著书立传的所谓哲学家没几个真正有哲学功底的便是这个道理。哲学于这些挂名
的哲学家来说只是谋命的饭碗而已,既靠哲学谋饭吃则难免媚俗,虽然他们也批判这批
判那,甚至进行纯粹理性批判的批判,但他们的批判大多无关痛痒,充满“爱心”,说
到底这样的哲学是为人类服务的,还没见哪个所谓的哲学家斗胆走上彻底批判人类与人
类决裂的道路。
    裸荒沿着游泳池壁胡思乱想地走着,木然地看着外宇宙人大的老头老太们拿出当年
排演样板戏的热情练舞步,竟把唐诗给忘了。等裸荒想起找唐诗时,游泳池里的人已经
很多了,平均每平方米有四五个肉体,身体蹭着身体,油腻腻的,象集体泰国浴,空气
里净是汗味、靡丝味、香水味和海水藻一样的腥骚味。裸荒没有手表,不知到那是几点,
只知道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游泳池岸上的术灯早亮了,昏黄的灯光下站了好几排无聊的
看客。裸荒在活尸一样旋转着的肉身之间穿行了半天,不见唐诗的影子,耳边响着“我
醉了,因为我寂寞”的探戈曲,心里涌起浮生若梦的感觉。据说有个叫笛卡尔的学问家,
倾一辈子心血,最后得出结论人没有任何依据可以谁自己是处在梦中还是清醒的状态,
梦和现实的差别在他那里被否定了。裸荒想起刚死去不久的父亲─这是不是梦中的经历?
父亲早年便病魔缠身,不管他的自下而上意志多强,竟也抗不过死亡,在一个晴朗的日
子里死去了,而所有生的重担,所有生的苦难,又在冥冥间轮回到裸荒的头上,使他在
摇曳的舞曲里渐渐悟出脚下的沉重和艰涩,于是裸荒更真切地希望自己能象笛卡尔那样
忽有一日豁然发觉现实和梦境其实是一回事,存在其实等同于虚无。
    裸荒最终找到唐诗时见他正和他的女朋友陈心仪小姐面对面地吵架。唐诗不时地挥
舞着手臂,五指张开,嘴里向外喷话,象个义愤填膺的稻草人。裸荒知道出事了,只是
不明白陈心仪小姐怎么也跑到游泳池跳舞。
    唐诗和陈心仪关系变冷已是众所同知的事实,从唐诗对女人的种种诬蔑式的哲学批
判里就可窥端睨。再伟大的男人一旦爱上某个女人,便开始堕落,乃至神志不清,思维
颠倒,大脑运算速度变慢。人类本没有多少聪明智慧,又都给无休止的情欲和性欲毁了,
所以愚笨无知也在情理之中。外宇宙任何领域里的真正高人既不恋爱也不结婚便是这个
道理。爱因斯坦也算物理学界的成名人物,年纪轻轻居然发现了绝对时空观念的可保绅
缩性,抑或时空结构与物质运动紧密相关原理,但他后来娶了两回老婆,迷恋婚姻生活,
所以其科学上的功力终究无法望牛顿之项背,只不过是牛顿眼里的小聪明而已,如果牛
顿早年恋爱成功(据说牛顿和其表妹互相倾慕过),想念他绝无可能成为外宇宙人类里
空前绝后的科学泰斗。哲学家是不能结婚的,这是上帝为了避免智慧受到情欲的污染而
定下的规则,所以外宇宙的哲学高手华山论剑时是找不到那个以爱情为借口三番五次抛
弃妻子的罗素的,虽然他也演算数学,虽然他也研习逻辑(实质是玩弄妇女儿童及愚蠢
大众的雕虫小技),虽然他也通过皇室贵族里的亲戚朋友经常获取在外宇宙各大学术会
议演讲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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