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绝版的滋味 (推荐)

yoyox

王维


　　赫莹终于同意找个地方和我聊聊，见面之前她在电话里说， 不必让我爱人陪着，我稍感不便，但也只能悉听尊便。

　　赫莹是我爱人高中时的同学，有关她的恋爱故事，我爱人尽管知道的都是些细枝末节，但她认为已经够让人为之伤感的了，私下几次动员她讲给我听听，赫莹一直不置可否，现在突然松口，在我确实求之不得。赶到快餐厅时，她已经等在那里了，面前放着两杯咖啡。

　　我这几年的经历，不单单老同学们，就是一些亲戚都不太清楚，不愿跟任何人提起，觉着怪丢人的，天崩了，地裂了，自个儿默默地忍受不就完了。高中时就开始有男生追我，你爱人知道，那时我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了，到了大学。主动接近我的男生更是大有人在，我当时的目标是当一流的妇科医生，恋爱还远远没排上议事日程。进医院妇产科做见习医生后，我发现离自己奋斗的目标好像更远了，念书时不时的还有个一闪念，现在连闪那么一闪也不敢，成天脑子里没有别的，除了业务，还是业务。可谁知道，这样画地为牢的日子没过多久，我的感情就被自己出卖了，收买我灵魂的这个男人，是外科主治医生，外科妇科双料硕士，30好几了还单身一个人，当时我就想，好嘛，整个一个鲫鱼找鲫鱼鲇鱼找鲇鱼。

　　他这个人长相特一般，但浑身上下时时透露出职业气息，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是个很不错的医生，而最让我着迷的是他手术时的那一手，好像上面长了眼睛，肝胃胆肾脾一摸就是，刀到病除，缝合针针不差毫厘，瞅着舒服，艺术品一样。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儿，就是愿意接近他，不当班时，一有他的手术，我一定到场，哪怕离手术台再远，只要能看到那双神奇的手就行。同事都看出来我的意思，没有人觉得不正常，因为当时他的那件事还没有发作，不然一定会有人及时提醒我的；家里反对最烈的是妈妈，“同行不适合做夫妻，一台戏，只能有一个主角”。我知道妈妈是现身说法，她和爸爸同是编剧，爸爸的戏上了好几台，她的产出至今是个零。而老爸则警告说：“弄不好，家是医院，医院是家。”

　　赫莹端起杯子向我示意，自己呷了一口，垂下眼睛说：“即使家里态度再强硬，也不管用，因为那时我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片灿烂。拜伦有一句诗说得好，‘姑娘们像飞蛾，扑向灯火……’确实，当时，没有人强迫我，是我自觉自愿地一步步走向毁灭。”我无语，只能学着她的样子，低头啜饮一口咖啡。

　　记不清是谁先说出了那句关键性的话，不知不觉中开始交往了，在他临去北京参加学术研讨会的前夜，他约我到他的住处帮他拆洗被褥，事情已经无可更改。他喝了很多白酒，我喝了小半瓶葡萄酒，当然被褥没顾上拆，那晚我们住在了一起。他走后不到一周，一对不育的年轻夫妇来院彻查，查出女的没有输卵管，作为一个女人怎么会没有这个器官呢？只有一种解释，她的输卵管被切除了！她两年前曾在这儿做过阑尾切除手术，如果不是有意的，就是一起医疗事故，院里组织查档，结果证明是他干的。女的回忆说，三年前在这家医院送走了养父她惟一的亲人后，生活无着，琢磨在院门口卖水果，可是没有资金，是他主动借钱给她上货，还钱时，提出让她嫁给他，她没同意，一年后，就出了这件事。

　　赫莹好半天不说话，下意识地瞅着手里的杯子，无目的地转动着。我不敢有任何表示，哪怕轻轻地挪动一下身子，让她误以为我在催她接着讲下去，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我看到了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她喃喃地说：“开始即是结束，但我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了，挑来拣去，让我碰到了一个道德败坏的男人。”

　　为了表明我的态度，也为了对自己有个交待，我主动向院里提出给女患者做了输卵管吻合手术。他回来后多次找我解释，我一个字也不想听。在院领导的调解下女患者没有起诉，也不想接受他的赔偿，金额三万多，根本无须这么多，那是他的全部积蓄。以前，他曾对我说过，钱攒够了，买完房再结婚的，现在这些都毫无意义了。女患者因他的行为而改变了一生，这是她的第二次婚姻，头一次就是因不能生育离的，他不给自己留一分钱，说明他的补偿和忏悔都在里边了，这多少让我有点意外。这笔钱无处可退，因为他突然主动辞职了，而且下落不明，没有人说得清他到底干什么去了，靠什么生活。一个月后，有人在劳务市场看到过他，钮扣上挂一个小牌，上面写着“力工”，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听到前一句，我淡淡一笑，做了那样不齿的事，理应付出代价，可后一句，听得我的心猛地一沉，钻研多年的医术说扔就扔了，毕竟有点令人惋惜，但再一想到他的所作所为，也就释然了。

　　看见赫莹的表情十分平静，知道担心是多余的，她似乎已经从那段生活的阴影当中走出来了。这时她看了我一眼，接着说：“要不是后来遇到了一例棘手的病例，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永远地结束了。”原来故事到此还没有完结？

　　一天夜里，我值班，一个出租车司机送来一个昏倒在路上的女孩子，检查证明经私人打胎未果，导致大出血，必须马上抢救并实施引产。但当时我没有一例临床经验，请示值班院领导，领导决定把他找来和我一起做。我认为不合适，领导很激动地说，“你自己能处理得了，当然最好，但你敢保证不出意外吗？”我左右为难，领导又说：“为什么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呢？”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好再坚持。可是找到他时，他却百般谢绝：“我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我气得乱嚷：“你别扭啥呀！缺你这个鸡子儿就做不成槽子糕了？”挖苦他好一通，他终于乖乖地跟着走了。没想到手术中他划破了手，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事后，他说眼前突然短暂闪现当年切除那个女孩输卵管时的情景，手一抖切偏了。我立刻为他揩去血迹，说粘上创可贴，他严厉地瞪了我一眼，意思是术中无故停下一秒，病人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天亮时手术结束，他一个人先走了，我困极了，找个地方睡觉，等我醒时已经是下午了。护士长说：“还以为你去看他了呢。”

　　硬撑着两天以后看他时，他正在发高烧，我估计是血液中毒，劝他去化验一下。他不肯。“那件事曝光后，我就没有勇气继续活在世上了，自杀下不了手，真能这样了结倒很合乎情理。” 我一赌气摔门而去。院长看过他后，让我再去劝他，我不想去：“他愿意死就让他死好了！”院长说：“你这话不对，我们医务工作者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你和他的关系以前一直很好，你总不能眼瞅着他完蛋吧？另外，他还让我转告你，他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我说：“我不要！”院长说：“那样东西是他积多年临床经验整理的《手术笔记》。他之所以要亲手送给你，说明你在他心中的位置。信我话，去劝劝他，要不然，你有一天会后悔的。”我去了，他已经很虚弱了，看到那份厚厚一叠的《手术笔记》，我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赫莹的眼泪随着话音夺眶而出，我的心里也酸酸的。她用手帕擦拭着两眼，似乎不愿意在我的面前表现悲伤，擦过之后，极力掩饰着哽咽。

　　他挣扎着站起来，把《手术笔记》塞到我的手上，期期艾艾地说：“把它收下吧，原谅我做的一切！”我从桌上拿起打火机，啪地点燃。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说：“你要干什么？” 我威胁说：“你要跟我回医院，我就接受，要不然我就烧了它！”他终于同意跟我走了，我一听这话，含着眼泪，不顾一切地把他抱在怀里。后来院里决定给他换血，他再次一口拒绝：“还有什么必要？我是一个孤儿，国家把我养大，可我回报了什么？医院的脸都让我丢尽了，还要为我投入吗？病有可能治好，但我这腰永远不可能再重新直起来。”等磨破嘴皮子劝转他答应配合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最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赫莹把手帕捂在双眼上，眼见手帕渐渐被泪水湿透。

　　他临去的时候，只要求我一件事，让我收下《手术笔记》。 我有点纳闷：“我不是已经答应收下了吗？”他固执地强调：“ 我是赠给你一个人的，不能给第二个人看，更不能拿去发表，即使用我的名字也不行！你能答应我吗？”我明白他的意思和心意了，他用生命对自己做过的错事负责，用一生的心血对自己的爱情负责。到这时，我才真正懂得了他对我的情意，为了让他没有遗憾的离去，我含泪拍着厚厚的笔记，问他：“让它刚刚脱稿就绝版？”他艰难但却很开心地笑笑，说：“对！绝版！”我当时答应是答应了，但过后常常想，这是不是有点自私？他的一味坚持绝版，不过是为了向我证明他对我的情意，但已经证明过了， 我是不是应该署上他的名字，拿出去发表，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当然了，经过有关专家鉴定，认为不具有出版价值，那是另一回事，如果意见是肯定的，我是不是应该全力以赴的去做？

　　我无法确切地回答她应该怎样做，赫莹为了不使我为难，自言自语地说：“为了替他负责，我一定要这样做！”

——网易·独身E族

lucky_jack2002

傻啊
都是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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