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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专业的系列都在陆续整理之中，建筑系的材料本来是委托一位专门学此专业的会员写的，可最后看到该文章过于专业和枯燥，虽然是专业介绍的校内情况比较详细，但由于不太符合协会所要求的指导性，因此就联想到我前些日子在德国建筑事务所的经历，就把重写的任务交给了我。我本人不是学建筑的，发言权似乎不太对头，不过因为真正在德国建筑工作中有了切身的体会，所以这些应该对想来德国学建筑的同学有一定的启发，能够知道在德国的学习中应该提前注意的问题和重点。
一个偶然的原因，在德国已经有近十年的一位大姐找到我，因为听说我打中文比较快(我一不小心，曾经闲着没事的时候练了一种打字法),所以想让我给她帮忙。这位大姐是在一家德国建筑事务所工作，他们投标北京申报2008年奥运会的场馆项目。因为材料需要中英文各一份，而事务所的电脑上连中文系统都没有，这个任务只好交给我了。一方面是为了帮忙，同时也有点收入，另外就是很好奇地想知道德国人是怎么样干活的，所以二话没说，抱着我的小老婆---我的笔记本电脑就出发了。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个中国同学(以下称他为雷)，是做图形处理的高手,他也随身带了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不知道我所说的会不会涉及到有关德国事务所的商业秘密，因此为了减少麻烦，我以下把该事务所简称J事务所。你只要知道，它是德国十佳事务所之一就行了。
一路无话，到了该城市后，大姐帮助我们安排好住处之后就上班去了。(这里提一下，以后朋友们如果有打工的机会，一定要注意，德国的打工收入是不包括任何吃住费用的，你拿到你的报酬，就要自己负责。如果觉得不满意，就是事先提出来，以免到时候误会。即在德国公司帮你安排吃住的情况下，费用会从你的工资里面扣除。)到了J事务所，已经是下午4点了，二层的小楼在市中心，进门之后墙壁四周的各种奖杯表明了主人的地位。一楼大约有几百平方米的工作间，一排排电脑仿佛让人感到进了一家网络公司。大姐说，现在的建筑活都是软件来做了，只有个别草图可能会用到以前的老本事------铅笔画图了，然后她感慨了一下：年纪大了，追不上现在的小伙子了。确实，几十名工作人员都热火朝天地在电脑前面忙个不停，我看了一下，都是一个个拿着鼠标在屏幕上调着各种曲线拼图呢。逐一介绍了一下，我是一个名字也没记住。然后到了我们的战斗的地方：二楼略小一些的工作间。一张大桌子我和雷对面摆开电脑准备干活了。过了几天我们才发现了一个特点：一楼是正点上下班的人，楼上则都是干活不要命的那种干将，急的项目都是这支部队来攻的。为首的是老板的小儿子，基本都是年轻人。自然手里都有两下子，人的眼睛也多少容易向天上看。在介绍我们的时候，我们能感到他们的态度多少有些怀疑。我是无所谓，本来任务就是文字方面，这里谁敢跟我比试打中文？！可当大姐介绍说雷可以帮助做一些图形的时候，叫Tom(小儿子的同学，也在这里工作)的小伙子说不知道有什么活可以给他。这里要说的背景是，因为投标比较晚，所以离交作品的截止日期只有十天了。定了八天后的机票，有人直接飞到北京交作品给组委会。因此实际会有很多活要干的。没有可让雷干的，无非是不知道他能否胜任。由于大姐本身的电脑技术比较初级，她说德国人的电脑都干的很精通，所以雷也没有主动请战。
我先把大姐翻译在纸上的中文打上去，可能是德语比较难翻译，也可能是我打的太快了，所以两个小时之后我就没事了。大姐还在报着一大撂德语较劲呢。这时，雷已经到处视察了几次了。到走廊里抽烟的时候他对我说，发现特别有意思的一个现象：这里面用的电脑有普通PC机也有苹果机，干活的人也分两派，一类是Autocad派，另一类是photoshop派的。会有前一种软件的人对后一种肯定了解不多，反之亦然。并且大姐认为他们很神奇的功夫不过是一个叫formZ的软件，可以把平面的东西一下子拉起来，变成立体三维的。功能就是简单，比国内经常用的3DMAX差远了。他们的工作程序也有意思，老板完成构思以后，由人先把草图做一下，在做最后效果图的时候，却是各做各的，谁都不知道自己做的这部分图到底和谁连着，另外有一个小姐专门管分配任务。把最后要做出的大效果图分成若干小块，再布置任务。那个小姐总是笑嘻嘻地楼上楼下地跑，名字叫Schaloder，中文听着象傻骆驼。回去的时候，这位傻骆驼问雷能不能完成一个图，还特意解释说，非常简单，就是几根线，做个草图的轮廓就行，然后再让别人把细节做好。我看雷是手痒了，问明了要求，就开始干了。这个时候我自己也找到了活，因为翻译工作实在是太慢了，所以我干脆拿上了那份事务所请人翻译的英文稿，直接打中文了。自己觉得虽然英文也不是特别好，但翻译这事情，是讲究个中文水平的。把意思弄懂了，就是找到合适的中文来表达了。虽然专业词汇很多，可也挡不住我们的金山词霸的专业词库呀。鼠标一指，什么散热片，导热层之类的名词都出来了。最高兴的是大姐了，一下把她解放了。
我正干的欢天喜地的时候，一抬头，吓了一跳。对面是雷低头做图，他身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站上了小儿子、Tom、傻骆驼等好几个人。全都聚精会神地看呆了。我跑过去一看，这个雷还是真行，做出来的结构又明确又漂亮，我看再添些颜色，可以当照片用了。后来他偷偷告诉我，其实他们这点活根本用不到这些，不过他是为了做点东西出来好让他们服气。他是用Illustrator来做这些线的，实际是大材小用的。不过最后渲 染的效果自然也惊人了。满屋的人对这个软件都只是听说过，没有一个人用过。以后就立刻让雷从没的可忙变成忙不过来了，他们找了一根线，把雷的机器和公司网联上了，大大小小的图都向他这个方向传。让他做些修改的同时，也让他把效果图上的中文地名做出来。德国人对于有些真功夫的人还是服气的。
我也一不小心露了两小手，一次是大姐好心想帮我少打几个字，就拿着不知道从谁那里找的一个中文之星到另外一台电脑上安装了，结果因为版本可能有问题，和德语win98冲突，开机之后总是先启动中文之星，然后就死机。那台机子原来用的工作人员据说是管理公司机子网络的，怎么都调整不好了。大发脾气，说搞丢了重要数据。大姐有些怕地问我怎么办，我过去试了一下。想了几套办法，甚至在DOS下备份都想到了，结果居然第一招就灵了：按F5进入安全模式，然后改启动文件，再反安装，重新启动，就Ok了。看着那个德国人迷惑的样子，我有点怀疑他网络管理员的身份，也怀疑他是装不知道，想给中国人出点难题。另一件事是一张软盘。事务所请来翻译英文的是一位老师，她那天是从家里工作之后把结果存到一张软盘上带来的。可能是中途挤压或者别的什么缘故，软盘打不开。她当时就急了，里面有二十多页翻译，要是丢了就白干了。因为她是在朋友家里借住的时候用别人的电脑干的，可能原稿已经被朋友删掉了。德国人就知道拿着软盘换着机器试，最后说没办法，软盘坏了。我有些不懂，德国人难道不知道软盘实际上是最不保险的吗？看来德国软盘质量都是太好了。可能从来就不坏。象我这样被国内质量差的软盘折磨出经验的人又有用处了，我的笔记本里正好有Bcopy，(专门对付有坏道的盘),拿过来一试，经过这个立过很多次功的小程序一阵忙活，救回了21篇文章。虽然还是损失了两三篇，可总比都丢了要强好多。结果那位英文老师高兴得给了我一个脸碰脸的西方礼节，这可给我搞怕了。咱还是有点不适应呢。还有最后在试验打中文的时候，因为只有我的笔记本上有中文，所以把他们的打印机接过来。安驱动程序的时候，德文程序就是不能在中文状态下安装。大家都说没法了，只好把所有中文翻译都做成图形再打印了，可是那很慢也很影响效果。我想了一下，还是试着按打印机型号从我带来的中文win98盘里找到通用的驱动装上了，结果成功了。德国人说要给我买香槟来喷。
有过这些故事，大家也都就成为朋友了。这些天里，一直是一起工作，一起吃饭，有问题一起商量，一起争论。几乎我和雷每天都只能睡四个小时，干到凌晨四五点回饭店，十点钟左右就又上班了。小儿子和tom更是住在公司了。虽然很累，可心里感觉很好，因为忙的是一件自己喜欢干的事。这个项目本来是不做的，很早就拿到资料了，可最后老板突然来了灵感，才招集人马干了起来。主要是北京新的奥运村的规划，包括周边场馆，居民区，交通，绿化等等，可以想象工作量是很大的。因为几乎所有的中文都出自我的手，所以反倒是我比别人还全面地了解老板的构思：他是把北京的中轴线发展出去，然后所有的场馆和设施都对称为这样一种精神。各场馆的造型，包括人工湖的形状都是浑然一体的。可是我也是只看到文字，真正的大图除了轮廓外，我从任何一个人的工作中都看不出来。这一周的工作要写出来会很多，我只能说最后的感受就是：德国人的工作就是一个整体的机器。比如这样的工作，就会有每个人负责一个分配下来的区域，如果提前干完了，他们也会等着而不会去主动申请工作，总是自己干好份内的活就算了。体现在工作方法上也是，每个人每天的工作都是类似的，所以他们就变成了只专于某种软件，甚至仅是某软件的某一部分特定功能，别的本事可能就差多了。就象机器上每个零件，粗看下去，都很愚笨和缓慢，可他们的工作效率和质量都是来自于这样愚笨和缓慢的结合。当我们所有人都完成自己的工作的时候，专程负责联系外面印刷厂的人也按时到了。在他回来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出来，尤其是雷，他对我说，他也快成了机器了。我的文字工作虽然很容易看出样子，无非就是打印在纸上了。打印的时候，还所有纸的左边都被要求留下超过五厘米的空白，因为看着不顺眼，我还和傻骆驼争论了一下。她说她也没有办法，这些要求都是事先就布置好的。最后一天的工作是在所有拼命部队都彻夜不眠的情况下完成的，在大家吃完早餐说笑的时候，负责最后印刷和模型的人回来了。大小盒子装了一车，原来印刷厂和模型厂也早按规定时间都准备好了，到点交活。
大家一下子围上去了，摊开的大效果图把我和雷都看呆了：每张图都铺满两张大桌，逼真的造型，渲丽的色彩让人以为是在看一幅风景画。透视的结构图也是如此，给你的感觉就是：好象这些都已经是完工之后的建筑摄影。再看那按实际比例缩小的模型，原来想象中以为都是泡沫塑料拼出来的，见过之后才发现，仿佛进了一个微缩景观世界，所有都是用木材手工精制而成，模拟的很多街道绿化我也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并且更加有创意的是，由于是对称结构，所以实际模型都是建了一半，而另一面是质量绝佳的一面镜子，好到你以为看到的是一个整体，要别人提醒才会发现原来另外一半只不过是镜象。我当时能想到的形容词只有一个了：真的是让人叹为观止。听说整个模型的造价就有近十万马克。这时，Tom拿给我看装订好的中文说明，我差点没有认出来那是我的工作成果：原来左边的空白是留给装订用的，所有材料被整理成一个华丽的书册，乍一看，就象一本精美的像册。这时，一直是偶尔才露面的老板J也出现了，逐一和工作人员握手道辛苦，来到我们面前的时候，还面带微笑地用英文对我和雷说，你们干的很好。希望下次还能得到你们的帮助。当时的感觉就好象自己真的参与了北京奥运村的建设。我想的是，每个评委都将看到我打出来的中文；而雷想到的是，如果有一天经过新的奥运村，指着一所所场馆说，看，那是我当年参与的，该是什么样的自豪。
现在想来，帮忙的人也只不过就是帮忙而已，没有我们，这个项目也会有别人来做完。真正给我的感触就是，德国人的工作一是认真：从职员每一工作的一丝不苟，真的是有些刻板。我和雷曾经为有些工作环节过多而浪费时间而给他们提过建议，结果却是经过几次之后，我们再也不说了。因为他们总是会先认为我们的建议有道理，然后就会详细问我们的想法，然后就是分别给不同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解释，然后他们就会开会研究，然后就把他们的相关意见告诉我们，然后要问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然后还有商量这一环节的改变对于所有人员调动的影响，而其实根本就是把某些活直接转给我们，而不需要再经过其它德国人的手这一件很小的事却被搞的这么复杂，最后只能是我们放弃了，因为发现就算我们的意见被采纳，所节约的时间也远不够弥补他们由于讨论而浪费的时间。对于老板也是同样的认真，听说老J同志为了这个项目，曾经三到北京考察地形，还研究中国的文化，有一个多月。我是看了他所有的构思，真的是深得其中三味。六十多岁的人了，名利都早够了，依然会有这样的精神，也很让人佩服。
除了认真，第二就是专一。很多中国人说德国人傻，傻的不知道脑子转弯。可反应在工作上，用句中国人的俗话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好象电脑上，每个中国孩子似乎都是无所不能，什么上网冲浪，软件操作，网页制作，网络维护等等都知道那么一些，比任何一个德国人都强，也确实会让德国人惊讶和佩服。可是真的到了工作中，你会发现你这些本事无一能用。因为他们不需要你的全能，而只要你的专一。比如说我，在这个事务所中，我的专一就是因为他们需要中文，而除此之外，所有电脑上的小伎俩都对找工作没有帮助。这里的长期工作没有我的位置。雷也不行。因为他不是学建筑的。这里从一个外行人的角度劝一下想到德国学建筑的朋友：这个行业在德国和中国都会很有发展，其一，德国的建筑业是严格按照比例给建筑师提成的，并且会高达8%。不象国内，拿2%或者3%还要再三研究。这也是J事务所一年的营业额会高达近千万马克的原因。其二，以后除了在事务所有一份很高的工资作为选择之外，还可以通过教授的关系接触到德国的建材公司，德国建材目前的中国市场很大。他们对中国的出口也远低于本国销售的价格，质量又是世界一流。所以建材公司在中国找人销售，德国大学建筑系出来的中国学生会是首选。只是无论你走哪一条路，本专业学好都是前提，我对建筑学习无权指手画脚，仅是我的感觉：以后的建筑专业是电脑的天下，而建筑绘图软件很多，任何一个都很复杂。为了德国事务所有你一个位置，在你面对纷纭而无从选择的时候，贵精不贵多应该是最好的起点。
现在，每当我想起那几个废寝忘食的日日夜夜，都有一种怀念。虽然很累，虽然干的也不是收入很高的活，可是一想起和那几个德国年轻人一起苦战的精神，都会有一种感动。我甚至还能想起，当我们离开事务所的时候，所有在场的人都出来送别，并且在车子都已经发动了以后，因为疲劳而睡倒的小儿子却也追了过来，在和我们道别的时候，他脚上还穿着拖鞋。我能感到这里面从不信任到接纳，从不了解到喜欢的过程，每个干活拼命的人也都会喜欢同样的人，只是我看到的象他们身上有着德国的年轻，也同时也有着德国的年老，但是在了解和接纳了他们以后，我心里的感觉和他们的也都会一样：原来的看法都改变了，真正的中国和真正的德国都是藏在传统和年轻之间，虽然传统是不同的，但是，我相信年轻都会是相通的。至少，我希望如此。
最后的话外音：一共参加北京这次奥运村项目投标的有包括中国，德国，日本，美国，香港，台湾等国的二十余家建筑事务所。原定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两名，三等奖三名。鼓励奖五名。一个月之后，评选结果如下：一等奖空缺。二等奖改为一名：是北京设计院 。三等奖改为五名：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J事务所。在包括鼓励奖在内的获奖者中，除了一家和中国设计院合作的美国事务所外，J是唯一的纯外国事务所。
虽然从整个名次上来看，老J拿了个第二，应该是比较合适的；可听到的消息却总觉得还有不合适的地方：获二等奖的北京设计院原本就是与申奥委员会合作的，这个项目评奖的标准就是他们制定的。另外，空缺一等奖的原因是为了省下一笔奖金。虽然我也很高兴国内的设计水平高于外国的，可我更愿意他们胜在真功夫上。
我不知道大姐会怎么样向老板来解释这件事。甚至解释了之后，老J会不会理解其中的原因也很难说。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倒是希望大姐一直不要解释这些，也希望老J永远都不会理解其中的原因。
作者: 杨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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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3 12:4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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