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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26 17: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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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同学会
同学会是何国平提议开的。
这使得孟天天想起了许多年前在《女友》杂志上魔鬼辞典对“同学会”的解释。“同学会”主要是指那些有权势或富起来的同学给不得志的穷同学摆阔的一种集会。
何国平的同学会其实属于师出无名,因为他在上到初二时就转学走了,而原来那些同班同学又在初三时被分成快慢班。所以他要召集的是和他一起上过初一的一帮兄弟姐妹。因为当年何国平离开学校时曾经加入了一场群殴,一方是大多数男生,另一方是何国平自己一个人,结果是他被打得血肉模糊住了医院。
在当年的那一仗后,许多男同学都曾一度担心何国平会把社会上的闲人召来复仇。可是这件事只在想像中出现过,十几年后,没想到他用这样一种方式以德报怨。
根据当年的报名册,应该有五十多个同学。其中大多数都还在西安,何国平显示出了他作为商人的历练。一共有整四十个同学参加了这次聚会,其中不少同学起初不愿意去,因为有传说何国平在黑道、白道都暗线广泛,所以对他开同学会的目的心存忌惮。但最后都架不住何国平用电话或亲自登门拜访的热情,甚至连几个在外地的也坐着飞机来赴同学会,机票自然是何国平掏的腰包。
王玥对去参加同学会的兴趣也和孟天天一样,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可是既然去了就应该打扮得出众一些,她选了一件吊带的白色丝质裙子,脖子上是母亲送的白金钻戒项链,这是资本家太太的外婆传给母亲的。另外还带了件黑色的针织外衫,害怕骊山的山风太大会着凉。
对于何国平的同学会放在临潼举行,许多同学都不解。莉莉传出的解释是何国平喜欢华清池的景致和贵妃洗浴的传说,他要请大家洗温泉澡。
同学会开的这一天风和日丽,何国平包了一辆带空调的旅游大巴把同学接到华清池傍的一个疗养院里。他在上完初中后就辍了学,刚开始的时候是跟着伙计从广州贩三五、万宝路等香烟。从火车上带回来,再到手给尚德路的烟摊。后来还作过黄牛票贩子倒甲A联赛的球票,以及在火车站旁的街道开十元店。何国平真正发迹是几年前搞到一块地皮作了个附庸风雅的园林式房地产,很快便滚雪球般发迹了。据同学说何国平家客厅里放着的那个唐三彩就连博物馆展出的品相都不如。
第一项内容是聚餐,一群多年未联系的同学在疗养院的餐厅杯盘交错。何国平在干杯时发了言,言下之意基本是怀旧和思念同学时的好时光,以前早就想请大家了,可是事业尚未得志,现在终于可以鼓足勇气云云。
孟天天看见旁边的一个同学在低声发笑,好像何国平说的都是些台词。他想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的毛毛是如何的不得志,现在已经是个生意场上翻云覆雨的高手了。
王玥本来想和莉莉多聊会,她在同学里几乎没有什么知己。可是莉莉的注意力完全被何国平占据着,她穿着一件低胸粉色的内衣般的T恤,一件超短裙。略微发胖的肚子轻鼓着,脸上的妆化的有些重,笑的时候唇角那么地不自然。
何国平已经离了婚,现在单身一个人。而莉莉也在去年开始和丈夫分居,这不由得使人浮想翩翩,莉莉是在追求这个她昔日根本不曾入眼的老同学,看起来何国平对她的态度似乎不温不火。
吃完午饭后,何国平邀请大家逛华清池。初夏的华清池,水波涧滟,柳枝翠绿。一群人酒足饭饱后心情愉快得如同掠过水面的燕子,不停地有人夸着他生意兴隆。
下午大家去登骊山,一路柏树阴凉,山色黛翠,亭台间隔错落。身体不好的何国平就让去坐索道上去。
四五点钟时,大家会师在烽火台。疲惫不堪的散落在卖饮料摊位的躺椅上,孟天天注意到何国平的眼睛一直留恋在王玥的身上,这使他产生了一丝不快的感觉。
晚餐过后大家去舞厅唱歌,何国平安排的细心周到。他包下了一个大舞厅,晚上大家玩个尽兴后就留在疗养院里,明早有车接送回西安。
舞曲响起时,几个同学开始翩翩起舞。大多数人是刚好三十岁的年龄了,青春的美好似乎刚刚被意识到却已到了尾声。有人在大声地唱着粤语流行曲,还有人借着酒精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语,被说的人也大笑地响应着,还有什么比同学少年的回忆更令人心神荡漾。
何国平、莉莉、孟天天、王玥以及其他几个旧日相好的同学坐一个桌子,喝过几圈酒后,有些索然无味的滋味。只有莉莉在热情地劝酒,孟天天和王玥不喜欢这种场面,打算再过几杯后就退场回西安。
这时有一个叫曹百利的同学开了口,他说:“咱们玩一个行酒令的游戏好么?”他开始介绍游戏的内容,是一个月黑风高城市里寻找杀手的游戏。先发一圈扑克牌,领到红桃Q的人就是杀手。大家都趴在桌子上不许抬头,杀手单独抬头指出要杀的人,然后由主持人宣布死亡的人是谁。被杀的人可以去猜测杀手是谁,如果猜不中,这个游戏就要继续进行,直到所有的人成为杀手的刀下之魂。
莉莉拍手道,我喜欢这个游戏,够刺激,现在就开始吧。
曹百利发了纸牌,说:“记住,领到红桃Q的人是杀手。”
孟天天把手中的牌翻过来看,是黑桃A,看来自己要被杀手选择。
游戏开始了,曹百利低沉的声音念到“黑夜来临,城市一片寂静,大家都睡着了。”一桌子人除了曹百利外其余的人都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
曹百利的声音继续念到,“杀手出现了。”孟天天觉得身旁有一个影子起来,他无法知晓是谁。
“天亮了,毛毛被人捅死了。” 曹百利说道。大家抬起头来开始大笑,只有何国平脸上一片失望,“这个冤大头作定了,我作的东。酒会刚完,就暴尸街头。”
曹百利说:“现在你可以指认杀手了。就在你的桌上。”
何国平用手指着孟天天,笑道:“应该是他吧。”
曹百利说:“请陈述理由。”
何国平说:“我原来暗恋他老婆,他恼羞成怒,就杀了我。”
又是一片会心地笑声,除了孟天天和王玥。孟天天的脸上表情淡然,王玥的脸上却流露出欲生气的样子。
曹百利说:“孟天天,你现在被冤死了。可以和毛毛作为旁观者参加这个游戏。”
两个人都罚了一杯汉斯西北狼。
下一轮又开始,“黑夜来临,大家都睡着了。”
何国平和孟天天都睁大眼睛,听见曹百利的声音继续响着“杀手出现了。”
只见莉莉抬起头来,目光中充满犀利,她用手指头悄悄指着王玥。
“天亮了,王玥躺在床上,流满了血迹。”
王玥的眼睛闪过一丝奇怪的东西,她用手指着莉莉。“你杀了我。”
曹百利正色问道:“请陈述理由。”
王玥满不在乎地笑。“她今天老不怀好意地瞪着我,所以我想应该是她了。”
莉莉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些牵强,曹百利说:“杀手被指认了,这轮游戏结束。”
舞厅里的歌声还在继续,一个女生全身心地唱一曲《怕黑的女人》。她的声音到高音部分已走调,正在起舞的几对不满的退了下来。
下一轮的游戏又开始了,孟天天一开始就被杀了。
他用手指证何国平,“他从上学时就对我心怀嫉恨,甚至还杀了我的一条热带鱼,还有一条……”孟天天的酒意涌上,他突然想起十几年前何国平强行索要他的热带鱼。那年他十三岁,伤心和绝望伴随着他一直很久,积压陈年的怨恨一下子冒上。
王玥在下面用手轻轻拉着他,孟天天闭口不语。
“很遗憾,何先生被冤死了。”曹百利说,“冤渊相报何时了。你们都这么老了,陈年的旧事还纠缠不清。”
何国平解嘲地笑着,可是已经有些不快。他们用酒杯又碰了一下。
现在两个人都可以置身事外地看杀手出现了。
王玥的头慢慢地抬起,她的动作冷静而神秘,如同从夜深的水面上浮起的发丝。她用手轻轻比划着,又一个老同学中了招。
现在桌面上只剩下四个人在游戏中。
“天亮了,莉莉被人焚尸了。”曹百利淡然地笑。
莉莉眼光扫了一圈,犹豫地指着王玥。说:“是你杀了我。”
众人开始叫嚷,王玥唇角有些发颤。“我不喜欢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所以就要……“她开始笑,笑声令其他桌子的人都跑了过来问究竟。
“那干吗你要先杀夫呢?”
“别人就不会怀疑到是我。”王玥正色地说。
这一次孟天天抽到了红桃Q,他不假思索的用手指着王玥。
可是王玥只一次就猜对了,“是我老公作的杀手,他要报复。他心里的事情会埋得很深。”
孟天天来不及说什么,就被王玥的嘴唇把他封住。王玥的唇角变得好冷,因为喝了好多酒的缘故吧。
场上开始放中场,大家都涌了进去。音乐声、闪光灯的恍惚,孟天天被人流带进去,参加了狂欢。他看见何国平没有去跳舞,举着手机匆忙跑了出去。
同学会后的两天,孟天天打电话给曹百利,约他到文豪杂粮食府吃饭。
曹百利来到餐厅时发现只有孟天天一个人落寞地坐在喷泉的旁边。
“老同学,你有什么事要让我帮忙,就直说吧”曹百利穿着身洒脱的利朗男装,他在省教委工作,身上有股利落的精明和书卷气。
“你在教委工作,认识的人很多。我想去查阅一家大学的档案……”孟天天眉宇里闪着不安。
曹百利不假思索,“你想查你妈妈大学的档案。”
孟天天吃了一惊,抬头望他。
“我只是猜想,没想到一下子猜中了。”曹百利自嘲地说。他用手把玩着筷子,想了一会儿说:“我尽量努力吧。”
过了两天后,曹百利打来电话,已经为他打通了关系,下午就可以去了。
孟天天曾经几次去过母亲教书的大学,这一次却心情无比困苦。他不知道自己在作什么,要看到什么。
大学档案室里井然有序,一封封牛皮档案塞在松木架子上。孟天天说明了来意和要查阅的档案,档案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眼镜架后是一双专业沉默的眼镜。
孟天天的母亲叫庄苏梅,他看到了母亲的档案袋。牛皮纸的信封虽然很旧了,却牢固如昔。如同流传久远的故事,历经岁月,依然会扣动心眩。
他打开档案袋,里面有各年的考试成绩单,校方的考评,还有工宣队调研家庭出身情况的报告,照片。
孟天天的手颤抖着,仿佛终于要看到了一出悲剧的谢幕。他看到母亲各年考试成绩优秀,获得了一九七○年全国美术汇展的优秀奖。校方的评语也公正、颇多赞许。里面有一张照片,是母亲十八岁时的入校照吧,美丽、大方、端庄。还有一张一九七○年的毕业照,孟天天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了,母亲就在中间显要的位置。她的脸上却没有了入校时的单纯,看起来不少疲惫。
孟天天仔细地翻阅着,发现了一个疑团。母亲的档案从1971年突然中断,一直到1974年又恢复了。在1974年的评价换成了工宣队的批复,结论是有较好的改造表现。
他又翻阅了其他资料,其中有封对母亲家庭的调查,文字写的很潦草。孟天天却看出是父亲的字迹。从文字里孟天天知道外公曾经是颇有家业的资本家后裔,后来赴延安参加了革命。外婆是个钟表店主的女儿,毕业于培华女子大学。
在调查的后面写着一句,说他外公已畏罪自杀。但却没有写明具体的原因。接着是父亲的签字-孟大宇,后面盖着工宣队的章子。原来父亲曾经是工宣队的一员。
孟天天思索了一会,档案室里的光线幽暗。似乎有陈年腐蚀的空气在侵袭着神经。
他转身去问档案员,请问这封档案是否曾被借阅过。
档案员抽过档案袋的底部,看了一下说,“1973年时档案曾被省革委会借调过,这上面有签名。”孟天天看了一下,果然是这样。
档案员突然开了口,“我是八十年代末期接的工作,曾经听老校工说过,这个档案在被借调后少了几页。反映了,可当时也没人去管。”
是有人在保护母亲么?孟天天想,这个人会是谁呢?难道是自己的父亲。
是否应该再查下去,明天是六一了。他已经在上周结束了在托儿所的调研,自己答应了小鱼去看演出的。可李小洁并没有答应什么,那么明天是否应该去呢?至少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了情绪。
孟天天走在大学校园的阳光下,刚才在他进档案室时下过一场阵雨,自己竟然不知觉。夏天的雨来去自如,似乎可以不留痕迹。
明天自己去么?他不知所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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