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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鱼走了)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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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26 17:05: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虽然是故事的下篇,但是很完整[/COLOR]



[B] 1.叫小鱼的孩子[/B]


   一过清明节,古城的绿色好像在长梦里被轻声唤醒。大街小巷的法国梧桐、洋槐一天一个样的抽出新芽来。转眼间四月下旬,已经有着铜钱般大小的叶子,远眺如同新换的一屏疏淡绿窗沙的影子。

   空气变得有些燥热,慵懒的暮春之风吹的柳絮无处不在,新开的黄色环保公交车顶上浅浅堆着层白色的棉絮。风势大些,便觉乱花迷眼昏昏欲梦。

   在市里的一个省级明星幼儿园里,下午刚睡过午觉,孩子们无精打采地被阿姨领着分组作游戏。托儿所的所长领来一个小男孩,四岁左右的模样,眼睛大大的,眼帘下有着黑色发青的暗泽。他一进来便明显与众不同,眼睛四周巡视,手里不停把玩着个钥匙链。

   所长给中班3的龚老师交待了几句,那个小男孩便被分到龚老师的班上。他怯生生地站在一大堆男孩女孩的面前,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墙外的一株垂柳飞絮。

   “大家欢迎新来的小朋友,让他作个自我介绍好么?”龚老师拍着手。

   有热心的孩子拍着手,那个男孩木然地目光扫视,好像在想着遥远的心事。

   龚老师又柔声开导了几句,于是男孩终于开了口。

  “我叫小鱼。”他声音短暂,听不出多少感情。“今年四岁。”

  说罢,他闭了口。象是等待着大家的反应。

  “哪个鱼?”龚老师温声问他。

  “海里的鱼……可以游泳的那种。”

  “那你姓啥呀?”一个穿紫色裙子的小女孩好奇地问。

  “我姓李,李小鱼。”他想了一会说。

   这个名字可着实有些古怪,有几个小孩笑出声来。男孩皱着眉头,似想着好深的心思。

  “对了,我还有个名字叫李潇玉,妈妈说上了小学才用的。”他慢吞吞地补充道。

   于是中班的小孩知道了新来的同学叫李小鱼,又名李潇玉。

   小鱼是从深圳来的,他随妈妈的工作变迁到西安。

   时间到了初夏,小鱼已经可以叫上中班大多数小孩的名字,也可以熟练的和其他小朋友作同样的游戏。可是落寞一如既往,在初夏的阳光下经常坐在走廊扶手上发愣。

  “李小鱼,”一天,有个叫小龙的男孩问他“每天都是你妈妈来接你,那你爸爸在外地么?”

  小鱼点头,迟疑地看着小龙。

  “不错,我爸爸在西藏,隔着大雪山。”他看远处的浮云,好像是西藏的雪山化就的。

  “你爸爸干啥的?长的帅不帅?”

   小鱼想了会,神色歉然“我还没有见过我爸爸,下次见到了,我告诉你好么。”

  小龙神往不已,“那你爸爸一定是在布达拉宫工作,我姨就去过,房间多的数不过来。”

  小鱼预言又止,终于问出来“那两个,”他用手指着正在秋千上被其他小孩推的两个小男孩,“班里人都听他们的,为啥?”

  小龙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曹自强能打架,大班的都让他。”

  小鱼默认,他已经感觉到曹自强的强悍。“他能打架……可是要听朱可的话。”

   朱可穿着身花团锦簇的唐装,正在秋千架上口齿不清地唱阿杜的爱你-爱你-别让我等下去。

   “他爷爷是区长,管着这一片。”小龙口气里带着羡慕。


  小鱼叹着气,不再说什么。初夏的天气,万物疯长,栏杆外的草坪上冒出不少伴生的野草蔓,在阳光下无人过问,长的老高。

   一天中午,正值午休时间。突然一声剧烈地大叫,几乎所有的小孩被惊醒,胆子小的尿了一床。

  尖叫声是从小鱼的床上传来的,他大睁着双眼,有着受惊吓的表情。

   龚老师很快赶到现场,她轻抱着小鱼。“没事……没事。”

   小鱼吃惊地看着龚老师,“有人在看我!”

  “哪里?”龚老师不解地问。

  小鱼用手指着天花板,那上面吊着美丽的风铃和花束。

  龚老师轻摇着头,“没事……没事,醒来就没事了。”

  整个一下午,小鱼闷闷不乐。他一直警惕地看着托儿所墙边的栏杆,对每个路人和小鸟示以怀疑。

   傍晚时分,小鱼的妈妈来接他。龚老师专门把她叫到蘑菇盖的亭子间下,很认真地和小鱼妈妈交流着。

  “小鱼最近是否受过什么惊吓?”龚老师推测道。

  小鱼的妈妈叫李小洁,三十岁出头。她的身形亭亭玉立,长长的乌发束在脑后,露出个光洁坦荡的额头。

  “没有吧,”李小洁回味着。“小鱼怎么了?”她担心地问,眉目间浮上层阴霭。

   龚老师把中午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谈到儿童心理之类的话,要求小鱼妈妈足够重视。

   李小洁轻咬着唇角,半响对龚老师诚恳地说:“龚老师,我一直很注意小鱼的心理培养,不过孩子白天在托儿所,还是要多麻烦你们。”

   龚老师的目光一直被小鱼妈妈所吸引。从第一次见到她,龚老师就感觉到小鱼妈妈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她的美丽以及莫名的神秘气息。

  小鱼和妈妈一起出了托儿所,默声走了一会。他忍不住问:“妈妈,你今天没有问我乖不乖。”

  李小洁嗯了声,把小鱼的手心抓得更紧。

   母子俩坐上辆中巴,他们的临时的家在北院门后的大皮院。

   李小洁是在春节过后决定回到西安,此前她在深圳已经住了五年,从职员做到总管。习惯了白天大量文件的烦琐,习惯了晚上陪伴小鱼的安静生活。

   为什么回来呢?

   最初答案是她的老板,那个四十岁作过军人的男人。他已经无法压抑自己的苦恋,对李小洁的爱慕和追求,李小洁也无法去坦然面对手下职员的猜疑和目光。

   还有就是小鱼还没有报上户口,她不希望儿子长大上学时的种种艰辛。

   可是为什么还要回到西安呢?

   是想让小鱼生活在这座城市么,熟悉那些树影掩映的小巷,触摸到女儿墙般的沉淀思绪。还是自己根本就离不开那些陈年故事的缠绕。

   夜色从鼓楼飞檐上涤荡着,渐渐变得混浊不清,大群的燕子掠过门楼的重重暗影纷纷归巢,北院门的夜市灯火次第亮起。

   从那一年起,这里的回民食坊成了一天24小时不中断营业。平娃烤肉,红红酸菜炒米、贾家灌汤包子、老安家糕点、白家炒货,本市及外地慕名而来的食客熙熙攘攘。烤肉的烟气整日笼罩在回民街的槐树枝叶间,如同香火旺盛不断的大庙。

   李小洁住到大皮院一带也是机缘,碰巧一个朋友父母家就在这里可以出租。后来她看上了这里的喧嚣和幽僻,住在三楼,打开窗子随时可以看见灯火的热闹。关上窗户拉紧窗帘,则是她和小鱼的世界。

   有些小隐于市的意思,她不由自主地想一些心事。

  小鱼喜欢吃刚出锅的玫瑰柿子饼,母子俩立在摊位旁等着出锅。

  刚出锅的柿子饼黄酥发软,咬一口,砂糖的汁液漫出,小鱼用小小的舌头捕捉着。“甜……好吃……妈妈你尝尝。”

  李小洁牵着儿子的手,这是她的儿子,她全部的爱可以付出,可以不顾一切保护他。

  小鱼在看着《弹珠警察》,李小洁翻着今天的报纸。房子是一室一厅的,家具电器都是房东的。客厅太小了,电视机就放在卧室里。


   风,从窗外树梢林叶间穿过,窗帘鼓胀着抖动不已。

  “要下雨了,妈妈”小鱼边看电视边说。“会不会有台风?”

  “不会有台风的,我们不在海边了。”李小洁说。

  “妈妈,我觉得有眼睛在看我。”

  李小洁认真地看着儿子,给他冲了杯维C果珍。

  “有时候是从树后面,还有时在梦里或墙上。”小鱼仔细地回味着,“妈妈,你说树有眼睛么?”

  李小洁想了想说,“白杨树有眼睛的,许许多多布满了树干上。”

  “以后一定要带我去看看,妈妈,一定别忘了。”


   熄灯了,小鱼躺在床上。他们睡在同一张大床上。

   小鱼已经习惯了听见妈妈的叹息声,这是一个秘密。

   妈妈的叹息是不经意间的,随着夜的加深。来的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征兆。小鱼眼帘下的黑色,其实多是因为过多的等待。

   他装着睡的很香,这是种很不容易的功夫。

   窗外风忽而静止了,有汽车驶过路面刷刷地摩擦声,夜市的热闹好像隔的很远。

   雨点的腥味飘进窗棂。像是炒菜的热油倾倒在锅里,白珠哗地一下四处乱跳。在蒙着尘埃的树叶上弹奏,在古老屋檐的瓦愣草间拨划。

  小鱼的眼睛已经飞出窗口,在夜雨的迷乱中奔袭,真的有双眼睛在看自己。

  他搞不清楚自己的眼睛是否真的闭着,为什么那些景致不断越入。

   妈妈背转着身子,不知多久小鱼终于等到了那声叹息。在空气里宛如断弦的琴声,刚响起时便嘎然而至,只是余音在空气里漂浮,心海里沉淀。

  小鱼满意地睡去,明早雨会停么。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6 17:08:11 | 显示全部楼层

2.下着雨的早上

大雨来的时候,孟天天正在值班室里加夜班。

   他在一家少儿百科为主的杂志社工作,最近一年杂志发行量一直萎靡不振,社里在策划下一步让刊物更加动漫卡通化。这一周好几天他工作了通宵,画了好些草样,等着让社长去定夺。

   起初没有听见雨声,直到感觉室内的空气寒意侵袭,令人舒适。
是一扇窗户没有关好。夜雨的弹珠交织,细密的水雾飘洒着涌进办公室。

   他靠在椅子上,心思被一种漫长的牵挂占据着。

   不知多久,他面对着电脑睡了过去。一周的疲惫蜂拥而至,美梦是最好的补偿,在梦里可以如你所想。

   直到天麻麻亮,他被一个闪电惊醒。隐隐鼓噪的雷声如同刘星《一意孤行》CD里佛家鼓瑟般美妙地鸣响,他留恋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桌上的厚德福纸杯里麦氏速溶咖啡才喝了一口,冰冷如隔夜。唇角的咖啡残渣使他觉得好像刚进入到一个美丽而回味的梦境,尚无进展却被唐突的雨点打扰回现实。

   他来到窗前,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大雨。这使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许多影像是人们潜意识里早已构思好的,只是在适当的时候被激活释放。

   孟天天摸出根烟点上。他的烟瘾不是很大,多数是为了加夜班的编辑工作。那根烟燃了许多圈都没有去碰,他沉浸在一种遐思。有一些陈年的回忆藏在阁楼要搭个梯子去翻看,他习惯在清晨时静思,可以获得瑜伽一般的妙处

   一起加班的美编小陈已整理完手头的资料,取了牙具去洗漱。孟天天想着要见到社长,有好些思路已经成熟,今天早上他需要演示出来。

   简单的洗了把脸,他嚼着口香糖从电梯下楼。他要吃些早点,来补充自己思维所需的热量。

   孟天天早点没啥规律,吃的比较乱,偶尔牛奶、面包;有时候是妻子王玥作的白粥和精美的小菜。不过一个人时还是喜欢陕西人传统的早饭,油条、豆腐脑、糊辣汤之类的。

   整个城市一片静谧,街道上葱郁的法国梧桐被洗刷得清新盎然。对面的铺子大多还没开张,只有一家卖水煎包的店在忙活着。

   他要了一元钱八个的牛肉水煎包和油茶,吹着热气吃的很快。
孟天天抬起头时,发现摊主的儿子,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在盯着他好奇地看。他想男孩应该是看见他的帆布包,那上面有杂志社刊物的卡通图案,一个大眼睛俏皮的蓝色海豚。
   孟天天心底浮起一丝哀伤,并非为了那个小孩。有一丝隐约的留恋和心痛,没法对谁说。

   吃完早饭,头上微微有些汗粒。时间才七点钟,孟天天在办公室上新浪网看着日韩世界杯足球赛热身的新闻。齐达内在对韩国队热身比赛中受了伤,可能将缺席开幕式对塞内加尔队的比赛。

   杂志社八点半上班。社长一来就阴沉个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听说中央要清理书报杂志,小陈小声地对他说。一个省只可以保留一报一刊,其他的都要划归到社会上,自生自灭。

   孟天天有些吃惊,他想,这时候去汇报自己的思路明显不合时宜。
他继续漫无目地的上网,在TOM美术联盟看到一个叫《猫》的FLASH,说的是两只相互依存的猫母子的悲惨辛酸的故事。孟天天自己业余时间也作FLASH,是个小有名气的闪客。

   小雨若有若无地又开始落。
   鸟鸣声,是他的手机。铃声是下载的欧洲野鸟协会的推荐铃音,有短信来了。
   -我想你了,回家好吗?现在。是妻子王玥的手机号。

   孟天天有些疑惑地回复给她,-你没有去上班么?在家里。
    -我今早上请假,你回来嘛。我真的想你了。

    孟天天有种奇怪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在雨天的早晨,一段潮湿的木头上滋生出的菌类一般要冒出。他知道王玥的想他是什么意思,可她很少这样发短信暗示他。
   孟天天拧灭了烟决定现在就回家。

   坐上出租,他发了个短信给王玥。-就回来了,等我。
   -半个钟头内到,有好东西犒劳你。王玥的短信回的很快。


   到家里时,王玥正坐在沙发上看娱乐报道。她热衷于看各种电视节目,凤凰卫视的《锵锵三人行》、央视的《今日说法》到王小丫的《开心词典》。王玥看电视时目光专注,但却对身边的事情洞察细微,偶尔会突然起身拿个苍蝇牌追赶或是把自己的手绕在孟天天手指间。

   厨房里飘着炖汤的香味。

  “你回来了,”王玥冲他笑。她头发湿漉漉的,刚冲过澡。“锅里煲着乌鸡野菌汤,给你补身子。”

  “今天怎么了,不好好上班去。”孟天天搂着王玥的肩,一种熟悉浴液的香气。

  “快去洗澡嘛,全身都是酸雨味,水已经烧好了。”王玥推着他。

    王玥擅长于烹饪,经常会变着花子推出新品。

  孟天天去冲澡,热水的温暖驱走了早上的雨气。除了水声听不到世界上其他的杂音,他莫名其妙地想着自己和王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和王玥是那种青梅竹马的关系,他们在城墙根下同一个院子长大,从小学一年级就是同班同学。孟天天一直都没有确切的想法自己要娶王玥作老婆,虽然王玥的想法正和他相反。在这过程中,她一直那么冷静和沉着。孟天天如同是一个迷途的天鹅,最终母的等到了公的,安排命运的手把两个泥娃娃揉搓到一团。孟天天想这是个老天的误会和玩笑吧,其实他并没有讨厌王玥的一叮点地方,只是没有那种爱情的滋味。从小他把王玥当作妹妹,或许很多事已经超越了兄妹的境界,只是他自己蒙在鼓里,没有当作一回事。

   他们结婚两年了,孟天天慢慢习惯了家庭。王玥好象是上辈子指腹为婚的老婆,一直寄养在岳母家里,到该结婚时他们办了个仪式住到一处,就这么简单。

  王玥对他的好几乎是百依百顺,虽然她从小习惯待人接物淡淡的。孟天天早已觉察到王玥很怕自己,这使他无比内疚,怎么会是这样子呢?从结婚后两人床上的事就很淡,偶尔是孟天天有了感觉,王玥配合着他。可是王玥自己却很少会主动。

  他披着浴巾出来,客厅里已经没有了王玥,光线有些暗,漂浮着煲汤的幽香。

  王玥躺在卧室里,厚实的窗帘拉的严密无风。她身上白底红色莲花的睡衣,肩膀袒露着靠在床背上。见到孟天天进来,拧亮了床头灯。眼睛里迷蒙着隔着层雾气望着他,孟天天觉得躺在床上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骗来的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学生。

  外面的雨声已淅沥,孟天天听见王玥娇憨的呻吟声,他知道是装出来的。孟天天已沉醉在不可知的幻觉里,王玥的身子是那种可以当模特的修长,腰肢很细,肩上骨骼消瘦。现在整个儿被孟天天拥着,他产生了一种无比的心疼,用嘴唇轻轻封住了王玥,王玥热烈地响应着他的唇,象是在小心试探时被吸尘器一把吸住。她热衷于接吻胜过其他,而且时间可以很长。

  “锅里的汤溢了。”王玥突然说了一句,她的鼻翼轻轻嗅动着。

   孟天天一片茫然,“是么……那你去看看吧。”他离开了王玥。
王玥赤着脚跑过去,一会儿又跑回来。

  “就是溢了,看我的鼻子多好。”她面有得意,一把褪下睡衣。

  “再来吧。”

  孟天天觉得索然无味,“算了,我累了。”他无力地说。

  王玥赤着身子蜷在他怀里,“你生我气了么?”她小心地问。

  “没有……”孟天天确实没有什么气好生,他只是没了感觉。

  两个人半响无语,室内一片静谧,王玥作错事一样垂在他胸口。

  “天哥,”王玥从小一直习惯这样称呼他。“我知道你的一个秘密。”她小声地说。

  “是么……我还有什么秘密对你。”孟天天没有底气,无力地问。

  “是关于身体方面的。”王玥怕冷似的紧紧搂他,两个人八脚章鱼一样缠在一起。

  “哦……会是什么”

  “你喜欢在下雨的早上作。”她吃吃笑着,“天不亮听到下雨我就请假炖汤等你。”

  孟天天心里掠过一阵惊悸,他自己都没有这样的意识。真的么。

  “你的心跳的厉害了。”王玥伏下身子听着。“是不是又想来了?”她征询着孟天天的意见。

  孟天天摇头,他闭着眼睛使劲回忆着以前的细节,好像就是被王玥说中了。

  “不作就喝汤吧。”王玥温语地说,“现在喝刚好,过会就没有营养了。”她起身穿好睡衣,拉着孟天天的手起来。

  王玥的手是那种骨骼分明的,甚至有些发硬。就是这双手牵引着孟天天,让他无从选择。他不由自主地想,自己是否一只浪荡的风筝,其实线一直牵在王玥手里。

  汤炖的很香,孟天天小心地喝着。

  时间到了中午,王玥收拾好家里准备去上班,她只请了半天假。王玥在省旅游局上班,平时工作不算忙碌,收入也算稳定。

  “对了,”王玥在鞋柜旁勾鞋时,突然想起什么。

  “毛毛你还记得么?就是何国平。我们初中同学,没上完就走了。”

   当然记得,孟天天想起了中学时代。

  “他作生意发财了,要开同学会,昨天我听莉莉讲的。……他还特意打听你现在作什么。”莉莉是他们中学同学,现在在骡马市作服装生意。

   孟天天还在想着那时的毛毛,身体高大,为人甚至有些木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的毛毛是如何风景呢?不知见面是否还会记起儿时的纠葛。

   王玥穿戴齐整,向孟天天发着娇。“老公,亲我么。”

  孟天天把她搂在怀里吻了一下,王玥是那种如赫本般短短的头发,今天穿着件黑色的连衣裙,系着条黑色的纱巾。

  “看你,咋憔悴成这样子。想啥呢?”王玥心疼地说,“下午好好补觉吧,晚上我们去哪吃馆子。”

   王玥快乐地下楼了,孟天天关了电视独坐在客厅里。他点燃了一只烟,烟雾袅袅里,他要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关于李小洁,还有李小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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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6 17: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3.贴面舞

已经有五年的时间,孟天天没有见到李小洁。

   他们的恋情随着时间已淡漠,但当拭去那层表面上的尘埃时,却发现钟表依旧跳动如初。

   李小洁回来的消息是她大学的同学吴梅告诉他的,她把自己家在大皮院的房子租给李小洁母子。孟天天没想到吴梅会告诉自己这些,在前几年他曾反复追问李小洁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只是在深圳,甚至连个电话也不曾索取到。

   李小洁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当吴梅告诉孟天天时,他惊呆了。
孩子的父亲呢?为什么没有一起来。

  吴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郑重要求他不要惊扰母子俩的生活。

  -她已经把你忘记了,真的。她有着自己的生活和世界,如果不是担心你打扰她,可能早都回来了。吴梅说。

   那天他藏在托儿所外的梧桐后,看见李小洁带着儿子款款走来。一颗子弹瞬间击中了他的身心,她还是那么美丽,只是有着掩饰不去的疲惫。

   李小洁的儿子,象他妈妈年轻时的照片,清秀而单薄。又显得那么不合群。

    孟天天就象着了魔似的经常在下午流浪在这个大学的附属幼儿园外。附近有家维也纳咖啡馆,坐在临窗的位置可以看见幼儿园外的空地和巷子深处。

   这是一个郁郁寡欢的小孩,经常坐在走廊旁的栏杆上发愣。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穿过竹林碎叶斜射在他身上时,孟天天觉得那么熟悉和心痛。

   终于他发现李小洁的儿子有些象自己,尤其是下巴和耳朵的痕迹,这个发现令孟天天心情五味杂陈,其实他们只有一次,难道那仅仅的一次就会有苦涩的果实么?

   傍晚时李小洁总是一个人来接孩子,在夕阳下的林荫道母子俩携手走着,嬉戏而行。

    一次他在栏杆处向里张望时,碰见了男孩的目光。

   那一瞬,大人和小孩似乎都有些吃惊,尽管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孟天天感觉到男孩的眼光先是迟疑,接着是惶惑不已。

   他犹豫了一下,担心给孩子带来什么不好的阴影。于是匆匆走开了。

   男孩的目光游移在他的脊背上,孟天天回头时两人再一次远远地相对。

   孟天天这几年一直在想着见到李小洁时要说点什么,有许多迷惑和未尽之言他想告诉她。可是时过境迁,他已经娶了王玥作老婆。两个人曾经同船共渡,多年后在杨柳低垂的岸堤,在路上又一次要不期遇见。

   当年两个人是否在恋爱呢?如果不是,自己难道从来不曾爱过。
对于他们的相识相恋,后来想起来觉得是那么波折和奇妙。

   第一次相遇时孟天天13岁,李小洁15岁。他俩一起参加了一个海边的夏令营。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曾一起去冒险游泳,结果孟天天差点丢了性命,是李小洁救了他。

   夏令营结束后,两个人通了三年的信。孟天天把李小洁当作自己的好朋友和姐姐,倾诉着自己的苦恼和快乐,李小洁则象个大姐姐一样督促着他的学习和生活。

  李小洁高中毕业后考上西安一所著名的理工类大学,孟天天那年刚要读高二,他以为和李小洁的友谊可以进一步加深,没想到王玥终于不能忍耐地出手了。

   其实王玥早就发现了他俩的友谊,当李小洁来到西安上学时她找了李小洁的大学班主任,说她勾引高中男生。这件事当时闹的很大,李小洁几乎无法在学校呆下去。

   孟天天觉得很对不起李小洁,这件事后他们逐渐失去了联系。他那时也在冷落王玥,甚至有些恨她干涉自己的生活。

   孟天天最终没有去母亲教书学校,他上了本省的一所师范大学,学的绘画专业。大学的生活丰富而紧张,他还试图和别的女孩约会,可是因为没有多少感觉,全部无疾而终。

   李小洁在他的感情的视野里渐渐消失了。

   如果不是那场冬天的舞会,或许后来就不会有那些心痛的故事。
孟天天上大学三年级时,认识了省体校一个学生王大鹏,他曾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标枪运动员,拿过亚洲比赛的名次,退了役后在西安上大学。他们的认识说来很有意思,王大鹏追求他的一个授西方美术史的女老师,孟天天恰巧是课代表。

  王大鹏的追求没有成功,却和孟天天成了好哥们。

  那天是周末,王大鹏电话打到宿舍楼下。

  “哥们,今晚去政法跳舞,你也来吧。”

  “干吗呢?想到政法来踩点。不怕女律师告你性骚扰?”

  “见了面再说吧。”王大鹏故作神秘。

   政法离孟天天的大学不远,他在约定的地方见到王大鹏时。他穿着身黑色的皮夹克,系着白围巾,头发搞的象郭富城的样子。

  “怎么样?帅不帅。”王大鹏看起来很兴奋。他告诉孟天天自己正在追求一个女研究生,是南郊一所大学的校花。

  “那妞正点极了,有名的冰美人。今晚她和一个伙伴来,所以我约上你。哥们,你一定要把她的女伴支开。”王大鹏呵呵乐着,憧憬不已。


   那年的冬天冷极了,两人哈气成雾在花园里没头绪地等待着。舞会开始半个钟头,音乐鼓点声飘出来,王大鹏打了几次传呼也没见回。他也没了信心,不停地低声嘟囔。

   昏暗路灯的光线下,孟天天看见了李小洁飘然过来。有近四年时间没有见面了,她相貌好像没什么变化,可是气质已经是个成熟女人样了。

   李小洁穿着白色的大衣,黑色长筒的靴子,好像化了点淡妆。
看见孟天天时,她的眼中闪过丝哀伤,脚步也迟滞地停了一下。

   王大鹏热心地介绍着李小洁和一起的女伴吴梅,吴梅的眼光诧异地掠过孟天天身上,而后又注视着李小洁的沉默。

   政法的舞场很大,万千灯火星光一样洒下,一个银色的球体旋转着。
   李小洁脱下大衣,里面是黑色的羊绒毛衣和长裙。王大鹏邀她进了舞池,李小洁不看孟天天一眼。她的身子轻巧地旋转在舞池。

   台上的歌手唱一曲《最真的梦》,孟天天看着李小洁的曼妙身形在舞池里翩翩出没。他想这真是一场梦,那年夏天在大海里两个人曾相濡以沫。现在都已经长大了,李小洁变成别人追求的冰公主。
旁边的吴梅一直冷静地看着孟天天的出神,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作出了邀请的动作。

   吴梅格格笑着,“下一曲吧。这曲就要完了。”

   下一曲是个慢四,孟天天邀着吴梅。他的舞跳的一般,几次踩错了鼓点。吴梅眼中似乎有话要说出,终于在几曲过后她忍不住发问。“你认识小洁。”

   孟天天不知该怎么说。

  “我知道了,你就是小洁想的那个男孩。”吴梅说。

  “她说过什么?”孟天天诧异地问。

  “以后告诉你吧。”吴梅很深地观察着孟天天。“你为什么不去找小洁呢,她心里一直没有忘记你。晚上经常睡不好觉。”

   为什么,孟天天不明白。他以为中学时的事情只是友谊,现在都有各自的生活,他自己都快要忘却了。

   “你真是段木头,她为你流眼泪……现在这年头还有这样的女孩,你为什么要放弃她。”吴梅责问着他。

   孟天天想告诉吴梅,他们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只是把她当作姐姐一样。可是看着吴梅的生气样,他无法说出。

   中场的时候,放着震撼的霹雳舞曲。吴梅和王大鹏都加入了进去,宽阔的舞场分成几排男女,拉着手跳着一种奔放的中场舞。

   李小洁没有去,她坐在椅子上喝一杯果汁。孟天天犹豫了一下,靠近她坐下。

   “你还好么?”他挤出一句话。

    李小洁落寞地看着他,象是要找出孟天天脸上成长的变化。

  “你真的长大了。”她口气淡然,可是孟天天分明看见了眼角有什么东西在闪。

    孟天天回忆起最后一次相遇是在高三时,在钟楼新华书店。他在翻看一本英文参考书,偶然看到李小洁。她在读书架上一本畅销的外国小说。两人那次闲聊了几句,却都有些心不在焉,于是便匆匆分开了。

   中场结束后,王大鹏和吴梅跑过来。“下一曲你们跳吧。”王大鹏爽快地说。

   乐队奏起了一曲张雨生的《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孟天天揽着李小洁下了舞池。

   从那年夏令营已经过去了八年时间,孟天天此后从来没有和李小洁有过肌肤的接触。他的手触到李小洁柔软的手,这是一种异样的舒适,不同于王玥那种骨感的修长。

   舞池里一片幽暗,灯光像是隐在云层里的月亮,时而破云如水,时而蒙着层面纱,只可看见蔷薇的叶影阑珊碎地。

   孟天天和李小洁面对着面,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李小洁是个美丽的女人。她的面部光洁地似乎没有一丝微瑕,鼻翼高挑,身子柔弱无骨般美妙。

   那个政法的歌手在卖力的演唱着:

情愿困在你怀中 困在你温柔
不想一个人寂寞  无边漂泊
就象鱼儿水里游
你的心河流向我 不眠不休的追求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 鱼不停游
一天到晚想你的人啊 爱不停休
从来不想回头 不问天长地久
因为我的爱覆水难收
……

   李小洁也在端详着他,她的眼中有着孟天天熟悉和陌生的内容。孟天天感觉到李小洁的手在暗示着他,两人离开了舞池中心地带,到了没人注意的角落处。

  “天天。”孟天天听见轻轻的呼唤声。像是从遥远的海上漂扬而来的梦呓。

   “我们跳贴面舞吧。”李小洁的脸上浮起层红晕,她闭上了眼睛。把一张发烫的脸贴上了孟天天的面颊。

   孟天天也闭上了眼睛,两人的面部轻轻挨到一起。李小洁像个乖巧的小马驹一样鼻息温暖的依着他,孟天天感觉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如苏绸一般的爽滑。

   舞厅的音乐声已掩没在无穷尽诱人的青春气息里。

   李小洁的脸轻轻蹭着他的鼻子、炙热的嘴唇、甚至还有突兀的喉结,好像要细心体会他脸上每一点细微入至的地方。

  “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大了……我们交朋友吧。”李小洁声音有些哽咽。

   不知曲子回荡了多久,他突然觉得李小洁的脸猛然离开了自己。

   孟天天回过味来,发现一曲已终止,场上的人都围观着他俩,有掌声不断的响起。

   他看见了王大鹏的眼光,是一种极度恐惧和惊诧的神情,似乎孟天天是个他从未预料的妖魔。舞会散了后,他没有再见到王大鹏,以后的日子两个人失去了联系,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

  吴梅的神情是一种释然,又带着份担心。宛如看到一场就要上演的悲剧。


   两个人开始正式谈朋友,他俩一起出没在电影院,一起滑旱冰,在公园雪松下的长椅上接吻。

   那时王玥在南京的一所大学读书,孟天天不回她的信件,甚至假期回来后也不主动找她。

   孟天天开始品尝爱的甜蜜滋味,李小洁偶尔也会使出小性子,他就让着她。

   可他总觉得李小洁有什么事情藏的很深没有告诉自己,经常在看他动情时眼中有泪花在闪动。

   “你怎么了?”他不解地问。

  “我幸福得要哭了……你真是个傻瓜。”李小洁解脱着。

   一次,孟天天在李小洁宿舍的床下箱子底翻出些旧照片。其中的两张引起他的注意。

   一张是八寸的黑白大合影,上面有一行白色字体,1970年美术65级班毕业合影。孟天天想起自己曾经在小时候见过这张照片,他在上面找到了母亲。

   另一张是个一寸的黑白小照片,上面的小孩刚刚满月,那么消瘦瀛弱。是李小洁儿时的照片吧。

   等到李小洁从外面回来时,孟天天忍不住问她照片的事情。

   李小洁没想到孟天天翻她的照片看,她的面色有些发白,忍住没有发作的样子。

  “合影是我美术课的启蒙老师给我的。”她淡然说。

  “这个是我妈妈。你的老师是那个。”孟天天问道。

  “他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李小洁有些伤感的口气。

   孟天天不安地想,是否触动了李小洁对于老师悲伤的念想。他取出那张一寸照片,“这是你满月照,是不是。”

   李小洁突然抄手取过照片,温声说“好了,以后别乱翻我的东西。”

渐渐地,孟天天发现李小洁从来不愿意和他谈论婚姻的事情,也从不谈起她的父母。这如同是莫名的禁区。一不小心涉足期间 ,便会引起两人的不快。

  “将来我们结婚了,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孟天天无意中说。

  “我都说过了,我不打算结婚,更不会要小孩。”李小洁正色地说。

   “那我们算什么呢?”孟天天有些生气。

   “你认为算什么都可以,反正我不结婚。”李小洁脸上有些难受的样子。

   孟天天看着她的神色,止住了话题。不一会他小心地问道:“是不是你爸爸妈妈生活的不好,所以你觉得……。”

   “他们很和谐,几乎从没红过脸。……尤其是我爸爸,他对妈妈、对我的好世上不会再有了。” 李小洁否认了他的说法。

   孟天天想起自己的童年,有些黯然神伤。“你不喜欢结婚,我就陪着你吧。我们一辈子不结婚。”

   李小洁轻抚着他的额头,“傻瓜,你将来怎么可以不结婚呢?”

   她幽幽地说“我陪你三年,就放了你。好不好?”

   当时孟天天以为这只是随口赌气的话,没想到后来真的应验了。

   他们好了整三年,第三年冬天时李小洁消失了。

   孟天天等了三年后,和一直等待着他的王玥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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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6 17: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4.味道

王玥是在下班的路上闻到那股熟悉的青草味道。

   当时雨早已住了,城市上空碧蓝澄澈。傍晚的阳光在柏油路的小水坑里溅滟着,使人才意识到早上曾经下过雨。

  广场上环卫工人用剪草机清理着草坪。无数草叶浪花般飞溅着,王玥被这种熟悉的气息惊呆了。她用力吸允着,视线变得模糊。

   就在这时,母亲于苏灵的电话打到她手机上。母亲已经在十年前回到了上海,并且有了继父。本来王玥也可以享受政策一同回去的,可她放弃了。对她来说上海是个陌生的城市,她需要重新去适应。

   王玥的声音有些哽咽,细心的母亲很快听出来。

  “玥玥,有什么事么?告诉妈妈吧。”

   王玥不想让母亲牵挂什么,她说“妈,我想你了。”王玥从小很少说这样子的话,母亲明显受了感动,挂电话时,声音也流露出哀伤的情绪。

   她有时会困惑自己究竟是应该感谢母亲的养育之恩,还是憎恨她那些无法压抑的情欲。

   母亲是上海知青,她在延安插队时和父亲相识相恋。

   五岁时,在父亲暴病离她们而去的一年后,王玥和母亲来到了西安,住在父亲家在城墙根下的大杂院里。

   又过了一年,王玥的奶奶搬走和她姑姑住在了一起。她说这个院子不吉利,已经有两代男人夭折在壮年。不过,王玥猜想奶奶离开的重要原因是不喜欢母亲于苏灵。

   于苏灵回到城里那年29岁。她是个美丽的女人,能歌善舞,举止优雅。为了王玥,她在29岁开始守寡,在青春尚未耗尽的季节里。
可是如同一朵盛开未榭的牡丹,即使不合时宜地开在暮春四月的庵门里,也会有怜香惜玉的香客围着她留恋。

   王玥是在上中学时发现母亲于苏灵的不贞。

   她和母亲睡在同一张大床上,那一天开始她闻见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在被褥间,是一种有着烟草和汗渍的混合气味。这种气味令王玥疑惑和惊慌不已。直到一天街道办事处的主任到家里作客,王玥敏感地嗅到同样的味道。

   这种奇怪的味道时隐时现,王玥几乎陷入一种绝望地迷茫。

   母亲对自己非常好,无微不至的照顾使王玥曾经以为自己拥有世上最好的母亲。可是,她不能去想像会发生了什么。

   会有那么一天,她终于撞见了母亲的失节。那天王玥跑了,于苏灵找了她很久。

   于苏灵流了半夜的泪,她向王玥保证不会再这样了。后来王玥也搂着母亲在哭。

   没过多久,那种气味又开始出现了。仔细分辨,会有不同的味道。

   王玥明白了自己无法去阻挡母亲,她是个天生不甘寂寞的女人。有一种奇怪地东西象罂粟一样沉醉了她的身心,她需要这些来麻醉生活的无奈忘却对故土的思念。

   那个城墙根下的小院子留给王玥难堪的记忆,但同样有一种美好,如青石板下的小草,顽强地滋生。――是孟天天。

   每个人在世上,或许都有些秘密的。微不足道,或终生缠绕。

   王玥在上中学时,害怕成年男人的气息。她很少去挤公交,夏天的一次在公交车上她的四周充满着这种令人难堪的气味,她没有能忍受到下车便吐个不停。

   她唯一喜欢的男人体味是孟天天身上的味道。一种如青草般挥发的迷离,从小到大都不曾变过。

   在南京上大学的一段时间,她和孟天天断了联系。那时孟天天在和李小洁的热恋中。那是一段令人窒息的孤独的日子,她变得绝望和无助。从童年时孟天天就是她生活的依赖,除了孟天天她再没有异性朋友,甚至连个真正意义的同性朋友也不曾存在。

   王玥白天早早起床,参加大学校队的排球训练。她选了一大堆的课程,背着大包的书籍,作厚厚的笔记。周末就泡在图书馆里一整天。

   可是孤独不依不饶,如影相随的控制她。晚上她试图去一个人逛街,夫子庙,看朱雀桥下浆声灯影里的秦怀河水。

   是不是应该去谈一个男朋友了,她恐惧地想。

   王玥知道自己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即使穿一件卡通的T恤和牛仔。她不喜欢别人夸奖她的美丽,尤其是男人。这会使她觉得花言的赞美下掩着恶毒的用心。

   可那时已经没有同校的男生追求她了,背后议论纷纷,甚至觉得她是个怪异的女人。

   刚进校时,同班甚至高年级的男生情书不断。王玥从来没有回复过,自己是属于孟天天的。无论身体和灵魂,到了规定的那一天,她会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孟天天。

   后来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先是一个男体育老师手把手的教她飘发球动作时,她呕吐了。还有次是在实验室里。

   王玥想到自己应该离开这个混乱的世界,去另一个地方找父亲去。在照片上,父亲个子高高的,穿着劳动模范的背心。

   直到她遇见了齐眉,这个奇怪地女孩。一切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和齐眉的第一次邂逅是在学校食堂的小炒部。她在王玥的前面,穿一件粉红色的短夹克,皮草的短裙。手腕上是款夸张的卡西欧运动表。

   一种淡然的干草香味飘逸着,王玥惊喜地想要哭泣。她的鼻翼已轻轻触到齐眉齐耳的短发上,有些痒痒苏苏的感觉。

   齐眉扭过身来,她的脸部不是很爽滑,甚至分布细小的青春痘。眼睛大大的,一瞬间觉得凶吧吧的光藏在下面。

   看见王玥时齐眉笑了一下,很洒脱的样子。王玥的脸红到耳根,低下头不敢去看齐眉的眼。

  “要插队么?”齐眉柔声地问。

  王玥说不出话,眼睛里痴痴地。可那种干草味更浓烈地涌入。

  从那天起,王玥留神地寻找着齐眉。她打听清楚,齐眉是学国际金融的,小自己一级。她好像没有住校,下午上完课就挎着包消失了。

   王玥剪了头发,象齐眉一样的清汤挂面。齐眉喜欢在眼圈下画那种银粉饰,王玥也去尝试。

   齐眉好像也察觉到了,她一直不动声色。见到王玥时脸上罩着层寒霜。

   王玥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早上一觉醒来会难为情。可是一见到齐眉的身影,便会见血封喉般失去抵抗力。

   冬天的傍晚,王玥从图书馆里出来。发现齐眉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自己。她骇得脸色发白,低头要走,却被齐眉用手拦住。

  “你的头发不怎么对呀,应该是工藤静香那种。只有在新街口的一家发廊会理,……要一百八十元。”齐眉用手轻抚着王玥的剪发,面上带着怜惜。“还有就是颜色也欠些,一看就是劣质发水染出来的。”齐眉叹着气,从包里取出瓶韩国的染发水往王玥手里塞。

   王玥窘的要命,眼里泪花闪烁着。她是个一贯雷厉风行的女生,此刻便如同一个受委屈的羔羊。

  “我们去逛街吧。”齐眉拉着她的手,语气坚定。

   王玥没有来的及去想,就被齐眉猛然拉住手,狂奔在夕阳染度的林荫道上。两个清水挂面的女孩,一个不停地笑,另一个面色发白。

   转过一个喷泉池,王玥停了下来。她的呼吸急促,慢慢地蹲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我吓着你了……我们一起玩吧。我可是真心的。”齐眉也蹲下来,安慰着王玥。

   王玥点头,她心里迷茫着不可名状的快乐。

   两个人打了辆车,去到南京新百,一路扫荡着那些专卖店,音像店。齐眉紧拉着王玥的手,她的手心不停地渗出汗来。

   一直到十点,她们进了一家迪厅,要了一打嘉士伯的啤酒。王玥的酒量不错,喝到最后,齐眉从吧台的高椅上慢慢滑了下来。

   王玥背着齐眉,打了辆车回去。她知道齐眉在校外住的小巷深处的门牌号,因为她曾经跟踪到楼下。

   用齐眉手袋里的钥匙开了门,王玥把她扶到床上。齐眉不停地呕吐着,王玥细心的为她倒热水,扫地,敷热毛巾。

   半夜的时候,齐眉从醉酒中醒来。她开始失声痛哭,王玥知道她哭泣的原因。刚才齐眉醉在床上时,她已经看见桌上那个帅哥的照片以及桌面上写了一半的信件。

   齐眉的哭泣非常用心,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抽搐。王玥想到了孟天天,她的泪水也含在眼眶。她坐在床边抱紧了齐眉,一句话也不说。

   “肚子饿么?我作点饭咱们吃吧。”王玥轻声说。

    齐眉点头,她哭的有些脱力了。

    王玥在厨房里翻看了一下,她作了个黄瓜皮蛋汤,下了面条,里面放了不少罐头肉酱。

   夜已经很深了。两个人饥肠辘辘,大口地吃着面条,喝着热汤。食物的热能温暖着疲惫的身躯,气氛变得安静祥和。

  “你的手艺真不错,以后我们住一起吧。”齐眉低着头说,她的脸上被纵横的泪渍浸泡得略微浮肿。

   王玥摇头又点头。

  “我去洗个澡。”齐眉在浴室里烧好了热水,开始洗澡。

   没多久撕裂的哭泣声又从浴室里传出,王玥皱着眉头。她也脱了衣服,浴室的门虚掩着。

   齐眉在淋浴的水流下哭的如同一只流油不止的红烛,王玥一把拥住了她。两个人的身躯紧紧在一起。哭泣迅速感染到两个人的神经末梢,在热水下变成种快意的宣泄。

   不知多久,齐眉的嘴唇搭上了王玥的,两个人开始忘情的接吻。王玥记忆里小时候好像和孟天天作游戏时接过吻,长大后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她没有想到接吻的感觉这样美妙,齐眉的舌头如同个灵巧的小松鼠,她笨拙地响应着。

   热水渐渐地消失,凉意袭上。齐眉格格地笑着,把她拉了出来。

   王玥冷的发抖,齐眉把一个大毛巾裹紧她。毛巾好久没洗了,王玥从上面闻到一股男人的气息。她一把摔出毛巾。

   齐眉眼里闪着歉意,她把王玥抱着,两个人共有着一条毛巾。

   王玥依然抖个不停,齐眉把她拥进温暖的被窝里。两个人像个粽子般抱着,齐眉眼里闪着笑意,王玥不再抖了,她温顺地看着齐眉的脸。齐眉的皮肤不算好,卸了妆后甚至有点粗燥的感觉。

  两个人半响无语,齐眉看表,说“凌晨四点多了。咱们睡吧。”她顺手关了台灯。

  屋里一片漆黑,齐眉倦意涌上,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王玥睡不着,她心里觉得好踏实。黑暗里似乎有不尽的幽灵在作舞,她数着它们,当外面公交车报站名的声音响起时,她宛如一头玩倦了的小鹿般睡去。

   两个人开始交往,齐眉教会王玥不少女人的知识,帮她去购物,一起打保龄球。周末的晚上,她们一起去泡酒吧。

   两人的样子也越来越象,同样的装束和手袋。在酒吧里经常有陌生男子和她们搭讪,齐眉会满不在乎地回应着,甚至和他们一起跳舞,疯玩。王玥只是在旁边看着,警惕着有不怀好意的男人对齐眉下手。她自己从来都不去,如同是齐眉的保护神。

   一天晚上,齐眉见识了王玥的厉害。一个社会上的男人在对酒时企图占她们的便宜,王玥一个人打翻了他们同来的三人。王玥的脸上也受了点轻伤,回到房间齐眉细心地给她敷药。

   “以后我们不去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好么?”王玥脸上带着气愤。

   齐眉一片茫然地点头,她不敢去惹王玥生气。害怕王玥那自伤时的眼眸。

   可是后来齐眉还是带她到一家歌舞厅,齐眉坐在那里怯怯的。王玥认出了那个唱摇滚的男歌手,就是齐眉曾经放在桌上的恋人。

   那个摇滚歌手歌唱得很棒,对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漠然不已。王玥不知道他好在那里,值得齐眉如此刻骨铭心。

   摇滚歌手见到了齐眉好像心怀歉疚,他不唱的时候就坐在两个人对面。默默地喝酒,为两个女孩买单。当他在台上唱着一首舒缓的歌曲时,齐眉的眼泪又流出来。

  “是他给我写的歌。”齐眉喃喃。

   王玥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想失去齐眉。或许就要迁就她的心情。

    两人又去了几次,走的时候那个摇滚歌手借来切诺基送她们回去。王玥想着难怪齐眉会那样动情,那确实是个让人心动的男人。对她也照顾细心且绅士,身上好像没有那种讨厌的气味。

   一天大家都喝多了,摇滚歌手把烂醉如泥的两个女孩送回去。

   王玥是在太阳照射到屋内的时候醒来的,她觉得头昏昏的,难受极了。奇怪的是身体里好像也在难受。她爬起来发现齐眉已经醒来了,半跪在她的对面,眼里闪着恐惧的光。

   床单上是一片灼人的血迹,王玥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大声的嘶叫着,泪水迸发出来。

    齐眉报紧了她,不停地吻着她的嘴唇和脸颊。“对不起,……对不起……”

   王玥在那片染着她初贞的床单上躺了一个上午,齐眉出去买了吃的给她喂。她闭着眼睛想起了城墙根下的巷子,那些细密的洋槐,嘹亮的蝉鸣声如烫人的水流。

   中午的时候,太阳照的窗棂发亮。王玥突然起来了,她洗干净脸上的泪痕,画了淡妆。齐眉一直在屋子里的沙发角垂头坐着,像是接受着审判。

   王玥走的时候,和齐眉作了一个长吻。齐眉的嘴唇好像沾满盐渍,涩涩的。走在巷子里时,太阳无力地照着,许多行人匆匆。世界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依旧枯燥的如电车的响声。

   此后,她和齐眉不再联系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成了路人。

   在和孟天天新婚的晚上,当新房里人群散尽时。王玥的心发着颤,她害怕孟天天问她什么,她不知怎么样去解释。

   那天晚上孟天天喝多了,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二天事情过了以后,孟天天点了只烟眯着眼睛抽,王玥把头靠在他胸口。

   孟天天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轻轻吻了王玥的肩头。说:“玥玥,告诉我不是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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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6 17: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5.西藏的距离有多远

小鱼梦醒时,妈妈正在给他作早餐。

   早餐是煎鸡蛋和鲜榨果汁,烤面包屑,都是小鱼喜欢吃的。煎鸡蛋是那种单面煎的,放在玻璃钢的餐盘里,柔弱无骨般透明。小鱼喜欢贴着盘壁吸干,再去舔净唇角的蛋黄。鲜榨果汁是妈妈前一天买好的水果或者萝卜,亲自用电动榨汁机作出的,妈妈要求小鱼一饮而尽。

   烤面包屑却是妈妈用了很大的功夫学会的。小鱼在来西安前参加过一个妈妈单位的酒会,他喜欢吃自助餐上的烤面包屑。回来后妈妈用微波炉试验了好几次,最后作出来的比酒会上的好吃多了,里面还放着洋葱、香蕉片。

   今天是周日,小鱼可以在床上多赖一会。可是他全然没有了睡意,叫着妈妈。

   李小洁系着围裙,走到床边。“儿子,今天多睡会,”她心疼地看着儿子,用手轻抚他眼底的黑眼圈。

  “妈妈,我睡不着了。咱们聊一会好吗?”小鱼央求道。

   李小洁的心里一阵温情泛起,她坐在小鱼床旁。

  “妈妈,你小时候作的梦是有颜色的吗?”小鱼躺在床上,好奇地问。

  李小洁想了一下,微笑着摇头。

  “我作的梦是彩色的。”小鱼自豪地说。“月亮是红色的,河流是蓝色的……对了,妈妈,还有一条银色的鱼。”

   李小洁想说-月亮怎么会是红色的呢?可她突然想起那年和孟天天去太白山森林公园度假。晚上搭着帐篷,他们一同坐在小溪边。孟天天幽幽地吹着口琴,那曲子好像是《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李小洁靠在孟天天的腿上,当时的月亮似乎就是红色的,浮在山梁的丛林间,宛如一个系绳欲飘的气球。而综综流过的河水竟然变成深蓝色的玻璃,一不小心就要打碎。

   她想怎么会是这样子呢?儿子的梦竟然连着她曾经的梦乡。

   小鱼看着妈妈,半响犹豫地说:“妈妈,你把那条小鱼借我系几天吧。”

   李小洁知道儿子说的小鱼是一条银色的饰品,那是孟天天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他在大四快毕业时去西藏旅游,在拉萨的街头买下的。

   小鱼看见妈妈的迟疑,说:“妈妈,就算你六一给我的礼物吧,我戴几天就还给你。”

  李小洁站起来,拉开了窗帘。“小伙子,太阳照到猪屁股上了,不给睡了。”


   母子俩一起去革命公园玩,小鱼去参加一个勇敢探险的游戏。有走绳梯,吊在低矮的悬索上。李小洁看着小鱼的快乐,漫无目地想着一些事情。不知道他还好么?从吴梅那里听到零星他的事情,知道他娶了青梅竹马的恋人,他应该知道他们母子回来了。

   一定会不期而遇的,李小洁心里一阵悸动。爱情有时候是在离开恋人的季节里滋长成熟的。

  小鱼玩的差不多了,回到妈妈身边。

  “我们来了个新的美术老师,对我可好了。他说我有绘画的……天赋。”小鱼把“天赋”两个字着重念了一下,不太明白其间的含义。

   李小洁的绘画功底很不错,中学时拿过省里比赛的名次。晚上在家里时,母子俩有时用画笔在同一张纸上作画,画卡通和幻想里的世界。

   第二天早上小鱼醒来时,妈妈正在厨房忙碌着。在他的枕前,放着那条妈妈的饰品。牛皮绳子系着的银色小鱼。

   小鱼班上新来的美术老师是孟天天。

   他其实并不是来作老师的。孟天天说服了杂志社的社长,要到小鱼所在的托儿所去作调研。本来社长对去托儿所打市场并不太感兴趣,因为杂志主打的是小学,可是经不住孟天天的鼓动。孟天天告诉社长,应该在孩子们尚未进入小学就潜移默化这批未来的读者。

   孟天天已经参加了两天的活动了,他只参加早晨的课程。因为担心下午会碰见李小洁。

   他的目光不敢一直停在小鱼的身上,可是却无法割舍的总往那个角落里游移。很快就发现小鱼的画画是班上最好的,他的画总是让人耳目一新。而且小鱼有个特别的习惯,他的口袋里总是装着一小节铅笔头,随时准备把那些奇思妙想顺手画下。

   今天早上的调研是儿童喜好的动物。孟天天告诉中班3的小朋友,把自己喜欢的动物画在纸上,然后回答问题。

   他的话说完后,下面一片热闹。过了十分种,孟天天开始提问。
孟天天先指的是小龙,他已经觉察到小龙是小鱼在托儿所里的好朋友。

   小龙画的是一只猫,笔法有些拙劣。不少小朋友喊叫说:“老虎!”他的脸一下子通红。

  “说说为什么喜欢猫?”孟天天问道,用笔作着记录。

  “我喜欢蓝猫淘气三千问,长大了,我要作科学家。所以……要多看和科学有关的知识。我将来还要当院士,妈妈说爸爸不是院士,所以分不到大的房子。”

   朱可画的是一匹马,他说:“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关山牧场玩,那里有好大的草原,还有野马。我真想抓一匹,让它带我到山里。我还想骑着大马在东大街转悠,大家都抬头看我……”

   其他小朋友画的有大象、熊猫、企鹅等等。

   孟天天终于把目光投向小鱼,他手里握着一张纸,上面画的是什么呢?

  “小鱼,你说说喜欢什么动物。”

   小鱼慢慢站起,他的脸色有些发红。手里的纸张展开,是一只鸽子。用铅笔画的,但线条生动,栩栩如生。

  “我喜欢鸽子。”他压抑住激动,慢慢地说。

  “小鱼,告诉老师喜欢鸽子的什么?”孟天天关切地问。

    小鱼想了好一会说:“去年在深圳,我在一个好大的幼儿园里,妈妈每天在下班后接我。……幼儿园离家里远,刚开始妈妈骑车子接送我。后来,就打车送我回家……”

   有些小朋友在下面不耐烦起来。“别说了,多没劲。”

   孟天天挥了挥手,让大家保持安静。

   小鱼沉默了一会,在孟天天鼓励的目光下接着说。“妈妈说,我越来越重了。把我放到自行车上费力,……骑车子不安全,所以打车多花点钱不要紧。……到家了,妈妈接到电话说出去一会儿就回来。我在家里等,可是等不到妈妈。她工作忙……”

   孟天天心头重重的,小鱼的声音回荡在活动室里。

  “……我口渴,就自己在饮水机上接水。杯子翻了,我的手烫伤了。”小鱼举起左手,上面隐约有着发白的痕迹。

  “……我不哭,把凉水浇在手上,等妈妈。”

   活动室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去打断小鱼的故事。

“妈妈回来后,带我去医院。……我醒来后,看见妈妈的眼睛发红,我知道她又背着我哭了。要是我爸爸在身边就好了,妈妈就可以多休息会,我们可以一家人去公园……妈妈说过,爸爸在西藏,他老也不见回来。”

   小鱼的眼圈红红的,他突然抬起头,大声地说:“爸爸一定是在西藏的雪山里接不到电话,小龙说鸽子可以送信,不论多远。……我想要只鸽子送信给爸爸,让他快点快点回来。我想和爸爸一起……我要我爸爸!”

   小鱼讲完了老长的一段话,愣在那里,两行清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流下。

   他在托儿所里很少说这么多的话。好像是孟老师的目光有一种力量鼓励着他说出来。

   龚老师站在活动室的门口,她的眼睛里也含满了泪水,不停用手绢抹着。

   孟天天已经看见小鱼黑色小T恤旁亮晶晶地闪着那个银色的小鱼,象亮晶晶的泪。他的心被撕的碎碎的,嗓子里哽咽着塞着块石头。

   朱可大气地说:“我老家院子就养着鸽子,我让爷爷回老家抓一只鸽子送给你。”

   孟天天走到小鱼旁边,两人对视着。孟天天想,小鱼是我的儿子,一定是的。他的心底浮起一丝深痛的哀伤,接过了小鱼的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脚步沉重地回到讲台。

   早上活动结束后,小鱼在孟天天临走前找到他。

  “孟老师……”小鱼欲言又止。

   孟天天用手轻抚着小鱼的头,“小鱼,老师喜欢你,你是个很棒的孩子。”

  “孟老师,你家里有小孩么?”

   孟天天摇头,他心里刀割一样难受。

  “那么你六一的时候就不需要陪小孩看演出了,”小鱼眼睛闪着光,“我借你作爸爸好么,别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两个人来。”
孟天天点点头,“我一定要去,还要见你妈妈。感谢她……感谢把你养这么大……”

   “孟老师,你真好。”小鱼的眼睛闪着快活,扭身一溜烟地跑了。

   傍晚李小洁来托儿所接小鱼。刚出大门,小鱼就忍不住告诉妈妈自己要请孟老师看六一表演的事情。

   李小洁皱着眉头,怎么也是姓孟呢?她刚想问清楚孟老师的具体情况,就听见儿子大声地喊道“妈妈,孟老师来了。”

   在傍晚的林荫道上,夕阳化在树叶的缝隙间点点滴滴。孟天天立在路的尽头,他的脸上有一片模糊的阳光,李小洁觉得离自己距离好远,怎么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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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6 17:20:25 | 显示全部楼层

6.那一夜的果实

三个人的晚餐在南大街的肯德基店吃的。

     这是西安开的第一家肯德基快餐,八年前李小洁和孟天天总喜欢在里面去泡闲暇的光阴,听音乐或轻语呢喃。李小洁喜欢吃辣鸡腿堡和冰镇的百事可乐,即使在冬天时也不要热饮。

   好多年过去了,孟天天总觉得这里的汉堡味道比其他店要好些。或许是恋旧吧,有时候他一个人呆在这里。觉得对面的空白处隐约有李小洁美丽的身影。

   出乎孟天天意料之外,李小洁没有要冰镇可乐,而是要了热果珍。

   “现在胃不好了……老了。”李小洁自嘲道。

    小鱼很快吃完了汉堡和鸡翅,欢快地到儿童区玩游戏。留下两个人无法回避的对视着。

  “小鱼是我的儿子吧。”孟天天直入主题,他的眼睛湿润着。

   李小洁漠然地看着他,“儿子是我的,和你没关系。”她脸上涌出些淡然的辛酸笑意。其实她从来没有恨过孟天天,一切悲苦离散是自己的选择。可是在那些最艰难的时候,她却无法不想孟天天。
果然如此,孟天天脸上写满了不解。有句话他已经深藏很久,一直没有机会当面去问李小洁。

   “五年前,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

    李小洁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她为什么离开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为什么放逐自己去异乡流浪;为什么离开了却要不停息地想念他。这是宿命么?她不能告诉孟天天,索性就让他恨自己吧。

   两个人都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冬天的长夜,他们唯一的一夜,就有了这颗辛酸的果实。

   到那年冬天他们已经好了整三年了,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有几次在李小洁的房间里他们耳鬓厮磨时,孟天天已难以自控,可是每次都被李小洁拒绝的眼神所退却。

   那是九七年冬至的晚上,两个人特意去一家东北饺子馆吃饺子。出来又去看了场电影,电影散场后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李小洁那天晚上明显的情绪有些低落。她不让孟天天打车去送她回研究所,执意要一同走着回去。电影院离她住的地方要七八站远,再过二十来分钟家属区的大门就要关了。

   两个人搂在一起落寞地走着,李小洁把头不时埋在孟天天的怀里。她的脸被一条温暖的白色羊毛围巾包裹着,只露出两只眼睛。孟天天笑着称她是巴格达的少女。

  “唱歌给我听,好么?”李小洁撒着娇。

   孟天天开始唱歌,从《一路上有你》一直唱到《明天我要嫁给你了》。他们走过清冷的街头,高大杨树的叶子偶尔会飞舞一片。歌声显出寒夜的苍凉。

   到了研究所的家属院时,大门果然锁着。李小洁叫开了门,扭身看了孟天天一眼,她的目光神情而凄凉。孟天天刚要和她说声再见,却被她的手轻轻拉进院子里。

   孟天天不知所措,他有些慌张地看了守门老大爷一眼。李小洁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他连忙低头跟在后面。

   李小洁的宿舍是一室一厅的房子,六十年代盖的筒子楼,后来又整修过一次添加了厨房。屋里暖气非常好,李小洁坐在床头,孟天天坐在电脑旁的转椅上。不知道为何,气氛有些异常。

   李小洁去放了一张卡朋特兄妹的胶木唱片,她的电唱机已经是个古董一样的收藏。李小洁不喜欢CD音响,她喜欢到旧货市场去淘那些陈年的密纹胶木的唱片,甚至连文革时的样板戏都收集的很全。

   那首熟悉的昨日重现,两个人沉醉于温暖的气氛里。李小洁一伸手关了灯,屋子里一片漆黑,音乐声里孟天天听见李小洁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

   对面的楼上有家灯光亮了,穿过窗帘在室内映下一小片光线。孟天天可以看见李小洁袒露着肩膀靠在床上,眼睛幽幽地。他抱住了她丰硕的肩膀,轻轻吻着。李小洁替他褪去身上的衣服。

   “快进来吧,小心着凉。”李小洁把他拉进了被窝。

    孟天天的心情莫名地低落,他抱紧了李小洁。用嘴唇附在李小洁光滑如天鹅般的脖子上,却没有了进一步的行动。

   电唱机里流出的音乐舒缓忧伤,如一条幽深神秘花园里曲径的小路,草坪上是错落的石灯,谁的歌声飘荡着不见踪影。那条路要延伸到何方呢?

   李小洁却开始躁动,她坚挺丰润的胸脯顶着孟天天,一双柔美的手轻轻向下滑动着,停在了火山的风口。

   几乎刚一进去,孟天天就崩溃了。他无力地软在李小洁的身上,李小洁轻轻呻吟着。不知多久,唱机咔吧一声停了下来,李小洁吁了口气,拧亮了灯。

   就在李小洁光着身子去换唱片时,孟天天看见了床单上淡红的血迹。这也是孟天天的第一次,两个人在冬天的长夜里,完成了一个成长的仪式。

   李小洁换了张二胡曲,重又钻进了被窝,缠绕着孟天天。

  “咱们聊天吧。”李小洁说,她没有一点疲倦的样子。

   两个人开始聊天,从十年前的夏令营开始。

“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李小洁得意地说。

   孟天天想到那夜的惊魂,他反驳“要不是你勾引我去,也不会发生危险。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嘛。”

   李小洁煮了一大壶咖啡,两个人一直聊到天亮。树梢头上挂着殷红稀薄的太阳,让人感觉寒气侵袭。两个人突然动了情,又来了一次。

   第二次的时间很悠长。完了后,是一个长长的吻。李小洁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睡过去了,孟天天看表,悄悄地起了床。

   临走时,李小洁睡的还很香。孟天天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轻吻,就匆匆走了。那天是李小洁的换休,让她多睡会吧。

   下午的时候,孟天天接到李小洁电话,说要出个急差。

   此后,李小洁便如断线的风筝。打了传呼也没有回,当孟天天的电话打到李小洁办公室时,有人告诉他李小洁已经辞职走了。

   孟天天找到吴梅。吴梅也不知情,只是知道李小洁是去深圳了。走的时候在机场给她打过电话。

   后来孟天天去过深圳两次,可是人海茫茫,又去哪里找呢?


   肯德基餐厅里放着一张忧伤的黑管,小鱼还在游戏区玩着,像是要给重逢的亲人创造着单处的机会。

   “小鱼说六一表演时,让我陪着一起去看。”孟天天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小洁脸上的变化。

  “不行,”李小洁语气坚决。“现在一切都平稳了,不需要你来添乱了。”

  “真的平稳了么?”孟天天压住激动的语气,“小鱼需要父亲,你……”

   李小洁突然笑了起来,眼里的悲伤却不差分毫的流泻出来。“别逗了,你可以一辈子给他当父亲吗?”

   小鱼欢畅地跑了回来,“妈妈,你在和孟老师说啥呢?干吗他的样子快要哭了。”

   孟天天送母子俩回去,到了巷子口时,李小洁客气地让他不送了。

   望着母子俩的背影,孟天天有些魂不守舍的。小鱼不住地回头,孟天天模糊地觉得某些东西好熟悉。是小鱼的眼神,还是熟悉如旧的青石地面。

   隔着巷口的一株老柳,上眩月挂在残枝间。在城市红尘喧嚣的衬托下,如同是个遗忘已久的眼神掩在屏障后,其实你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避。

   孟天天想起了父母,他的心里好多年无力去面对的那个难题。当年发生了什么,让父亲放弃了自己的家庭,母亲违心地选择了父亲呢?

   他决定去找孟小霞,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

   孟天天和孟小霞的关系是一种奇怪的若即若离,或许是血缘在作纽带。而这种血缘又如同见不得阳光的情人,父亲从未正式承认过这件事情。

   孟小霞的家在一个城里商业厅的大家属院里,两年前他曾经送孟小霞到楼下,知道具体的那一单元,却不知门牌号。

   孟天天在楼梯口犹豫了好半天,直到向一个路过的住户问清楚,孟小霞是在最高一层的六楼。

   门开了,不大的客厅里热闹非凡。孟小霞一家三口以及她的母亲,孟天天父亲的前妻。孟小霞高中上完后,没有考上大学,接了母亲的班去站柜台。有了孩子后母亲搬了过来,全家人住在一起。
孟小霞看见他吃了一惊,说不清是为了这个冒昧的造访还是看见了孟天天脸色的难看。

   她迟疑了一下,对母亲说:“他就是……孟天天。”孟小霞的母亲其实一见到他时就下意识地知道是谁来了,除了长相外感觉有时奇妙无比。

  “你来的正好,今天我妈露手艺蒸包子。我妈蒸的包子可好吃了,东大街的白云大包也比不上。”孟小霞恢复了常态,让夫婿给他倒了杯茶水。

   孟小霞的母亲默不作声地到厨房去端刚蒸好的包子,冒着朴实的热气。

   孟天天不知该如何去问,太唐突了吧。他尝了一个包子,是香菇青菜馅的。菜是精心挑选切碎的,新鲜异常,又放了肉汤在里面。孟天天看着孟小霞的母亲,比自己在前几年见到的要老些,可是精神似乎要更好。旁边孟小霞五岁的女儿小心仔细的吃着包子,眼睛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这是多么温馨的一家人,孟天天止不住地想。过早的生活奔波使得孟小霞面相比实际年龄更老些,她女婿的单位效益不好,几乎处在半下岗状态。可是一家人在一起时的乐观情绪却如同这笼刚出的包子一样红火。

   孟小霞的女婿看出了气氛的微妙,他抱着女儿进房间去翻漫画书,留下了三个人在客厅。

  “阿姨,我爸爸是孟大宇。”孟天天终于开了口。

  “是他让你来的么?”孟小霞的母亲冷静地问。

  “不是,”孟天天痛苦地低下头,“有件事情我想问清楚。”他一字一句地说;“当初我爸爸为什么要和你离婚。”

   孟小霞的母亲脸上浮现一层痛苦的哀伤,“你问这个干吗?好多年了,我已经不去想了。”

  “我一直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要分开。”孟天天语气几近哀求。

  “上一辈子的事情,你又无法选择,何苦要问那么清楚呢?”孟小霞的母亲闭上了眼睛,有些晕眩的样子,孟小霞扶着她坐在沙发上。

  “我爸爸对不起你,是不是?”孟天天硬下心来,坚持地追问。他已经看见孟小霞忧郁中夹杂着生气的目光。

   “不……”孟小霞的母亲脸色郑重,“是我要求和你爸爸离婚的,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没有权利无故地指责你爸爸。”

   “我不相信……你和我姐姐那些年的日子是怎么样艰难渡过的……”

    孟小霞的母亲脸上挤出些苦笑,轻声说:“天天,你们家那些年过的好么?”

   孟天天好像明白过来什么,这也是他心里一个隐约的疑团。家里面只有他一个孩子,母亲是大学里的老师,父亲是高级技工,为何那些年日子一直过的紧吧。

   孟小霞的母亲回到了小屋,不一会儿抱着一个小盒子出来。

   这是一个色泽暗淡的纸盒子,上面有着上海糖果厂的字样。孟小霞的母亲轻轻打开盒子,盒子里有几张旧照片,零星的饭票、布票等。

   孟小霞的母亲一件件拿出来给他看,“这张照片是我和你爸爸离婚那天合影的。”照片的颜色发黄,上面有钟楼照相馆的字样。孟天天看到照片上有三个人。父亲和孟小霞的母亲面色凝重,而孟小霞的当时有两岁的样子,脸上有着不合时宜的笑颜。

   接着是旧布票和邮局汇款单的回执,“当时你爸爸妈妈一直接济着我们娘俩,还有你小时候的一件棉袄,就是军绿色的那件,是我作的。”

   在盒子的最下面是一张一寸照片,孟天天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孟小霞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这是你满月的照片,当时你妈妈没有了奶水,很瘦弱的。”

   孟天天终于想起来,好像以前在李小洁的宿舍里见过这张照片。当时他以为是李小洁的满月照,这使他心里更加的迷惘。

   “阿姨,我不明白,”孟天天看着对面已白发满头的女人,“你为何要同意和我爸爸离婚呢?”

   孟小霞的母亲眼中闪着晶莹的光,“因为你妈妈当时更需要他,你妈妈是个优秀的女人,需要你爸爸这样优秀的男人去照顾她。”

   从孟小霞家出来,孟天天心情格外的郁闷,象是迫不得已的在没有星光的黑夜里茫然出海,撒了一张网,收获的却是一大堆烦乱的海藻。

   他顺着街道走。电信大楼的巨大钟表响着东方红的曲子及正点钟声,已经晚上十点了,街上人流不多,如散潮后的海滩。不知走了多久,快到了自己家的小区门口。他想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免得影响了王玥。

   一辆宝马车急刹车停在身旁,有人探出头来朝孟天天挥手。

  “是……孟天天么?”车里的人犹豫地叫了一声。

   在路灯的光泽下,孟天天看见一个大个子的男子,三十岁左右,修饰的很干净的脸。就在一瞬间,他也喊了出来“是毛毛么?何国平吧。”

   毛毛是何国平的绰号,他曾经是孟天天初中的同学,后来转学走了。何国平的转学原因是打架,而且是和孟天天打架引起的。这使得孟天天后来见到他时总觉得欠着一份很大的人情。

   何国平从宝马里出来,和孟天天作了一个热情的拥抱。“作啥坏事去了?刚才我们一直在你家里等。干吗要关机呢?”这时,从车窗里露出莉莉的脸,她也是孟天天的同学,现在作服装生意。

   孟天天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晚上和李小洁母子吃饭时关了手机,一直都没有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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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6 17:21:15 | 显示全部楼层

7.同学会

同学会是何国平提议开的。

   这使得孟天天想起了许多年前在《女友》杂志上魔鬼辞典对“同学会”的解释。“同学会”主要是指那些有权势或富起来的同学给不得志的穷同学摆阔的一种集会。

   何国平的同学会其实属于师出无名,因为他在上到初二时就转学走了,而原来那些同班同学又在初三时被分成快慢班。所以他要召集的是和他一起上过初一的一帮兄弟姐妹。因为当年何国平离开学校时曾经加入了一场群殴,一方是大多数男生,另一方是何国平自己一个人,结果是他被打得血肉模糊住了医院。

    在当年的那一仗后,许多男同学都曾一度担心何国平会把社会上的闲人召来复仇。可是这件事只在想像中出现过,十几年后,没想到他用这样一种方式以德报怨。

   根据当年的报名册,应该有五十多个同学。其中大多数都还在西安,何国平显示出了他作为商人的历练。一共有整四十个同学参加了这次聚会,其中不少同学起初不愿意去,因为有传说何国平在黑道、白道都暗线广泛,所以对他开同学会的目的心存忌惮。但最后都架不住何国平用电话或亲自登门拜访的热情,甚至连几个在外地的也坐着飞机来赴同学会,机票自然是何国平掏的腰包。

   王玥对去参加同学会的兴趣也和孟天天一样,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可是既然去了就应该打扮得出众一些,她选了一件吊带的白色丝质裙子,脖子上是母亲送的白金钻戒项链,这是资本家太太的外婆传给母亲的。另外还带了件黑色的针织外衫,害怕骊山的山风太大会着凉。

   对于何国平的同学会放在临潼举行,许多同学都不解。莉莉传出的解释是何国平喜欢华清池的景致和贵妃洗浴的传说,他要请大家洗温泉澡。

   同学会开的这一天风和日丽,何国平包了一辆带空调的旅游大巴把同学接到华清池傍的一个疗养院里。他在上完初中后就辍了学,刚开始的时候是跟着伙计从广州贩三五、万宝路等香烟。从火车上带回来,再到手给尚德路的烟摊。后来还作过黄牛票贩子倒甲A联赛的球票,以及在火车站旁的街道开十元店。何国平真正发迹是几年前搞到一块地皮作了个附庸风雅的园林式房地产,很快便滚雪球般发迹了。据同学说何国平家客厅里放着的那个唐三彩就连博物馆展出的品相都不如。

   第一项内容是聚餐,一群多年未联系的同学在疗养院的餐厅杯盘交错。何国平在干杯时发了言,言下之意基本是怀旧和思念同学时的好时光,以前早就想请大家了,可是事业尚未得志,现在终于可以鼓足勇气云云。

   孟天天看见旁边的一个同学在低声发笑,好像何国平说的都是些台词。他想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的毛毛是如何的不得志,现在已经是个生意场上翻云覆雨的高手了。

   王玥本来想和莉莉多聊会,她在同学里几乎没有什么知己。可是莉莉的注意力完全被何国平占据着,她穿着一件低胸粉色的内衣般的T恤,一件超短裙。略微发胖的肚子轻鼓着,脸上的妆化的有些重,笑的时候唇角那么地不自然。

   何国平已经离了婚,现在单身一个人。而莉莉也在去年开始和丈夫分居,这不由得使人浮想翩翩,莉莉是在追求这个她昔日根本不曾入眼的老同学,看起来何国平对她的态度似乎不温不火。

   吃完午饭后,何国平邀请大家逛华清池。初夏的华清池,水波涧滟,柳枝翠绿。一群人酒足饭饱后心情愉快得如同掠过水面的燕子,不停地有人夸着他生意兴隆。

   下午大家去登骊山,一路柏树阴凉,山色黛翠,亭台间隔错落。身体不好的何国平就让去坐索道上去。

   四五点钟时,大家会师在烽火台。疲惫不堪的散落在卖饮料摊位的躺椅上,孟天天注意到何国平的眼睛一直留恋在王玥的身上,这使他产生了一丝不快的感觉。

   晚餐过后大家去舞厅唱歌,何国平安排的细心周到。他包下了一个大舞厅,晚上大家玩个尽兴后就留在疗养院里,明早有车接送回西安。

   舞曲响起时,几个同学开始翩翩起舞。大多数人是刚好三十岁的年龄了,青春的美好似乎刚刚被意识到却已到了尾声。有人在大声地唱着粤语流行曲,还有人借着酒精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语,被说的人也大笑地响应着,还有什么比同学少年的回忆更令人心神荡漾。

   何国平、莉莉、孟天天、王玥以及其他几个旧日相好的同学坐一个桌子,喝过几圈酒后,有些索然无味的滋味。只有莉莉在热情地劝酒,孟天天和王玥不喜欢这种场面,打算再过几杯后就退场回西安。

   这时有一个叫曹百利的同学开了口,他说:“咱们玩一个行酒令的游戏好么?”他开始介绍游戏的内容,是一个月黑风高城市里寻找杀手的游戏。先发一圈扑克牌,领到红桃Q的人就是杀手。大家都趴在桌子上不许抬头,杀手单独抬头指出要杀的人,然后由主持人宣布死亡的人是谁。被杀的人可以去猜测杀手是谁,如果猜不中,这个游戏就要继续进行,直到所有的人成为杀手的刀下之魂。

    莉莉拍手道,我喜欢这个游戏,够刺激,现在就开始吧。

    曹百利发了纸牌,说:“记住,领到红桃Q的人是杀手。”

    孟天天把手中的牌翻过来看,是黑桃A,看来自己要被杀手选择。

   游戏开始了,曹百利低沉的声音念到“黑夜来临,城市一片寂静,大家都睡着了。”一桌子人除了曹百利外其余的人都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

   曹百利的声音继续念到,“杀手出现了。”孟天天觉得身旁有一个影子起来,他无法知晓是谁。

  “天亮了,毛毛被人捅死了。” 曹百利说道。大家抬起头来开始大笑,只有何国平脸上一片失望,“这个冤大头作定了,我作的东。酒会刚完,就暴尸街头。”

   曹百利说:“现在你可以指认杀手了。就在你的桌上。”

  何国平用手指着孟天天,笑道:“应该是他吧。”

  曹百利说:“请陈述理由。”

  何国平说:“我原来暗恋他老婆,他恼羞成怒,就杀了我。”

   又是一片会心地笑声,除了孟天天和王玥。孟天天的脸上表情淡然,王玥的脸上却流露出欲生气的样子。

   曹百利说:“孟天天,你现在被冤死了。可以和毛毛作为旁观者参加这个游戏。”

   两个人都罚了一杯汉斯西北狼。

  下一轮又开始,“黑夜来临,大家都睡着了。”

  何国平和孟天天都睁大眼睛,听见曹百利的声音继续响着“杀手出现了。”

  只见莉莉抬起头来,目光中充满犀利,她用手指头悄悄指着王玥。

  “天亮了,王玥躺在床上,流满了血迹。”

   王玥的眼睛闪过一丝奇怪的东西,她用手指着莉莉。“你杀了我。”

   曹百利正色问道:“请陈述理由。”

   王玥满不在乎地笑。“她今天老不怀好意地瞪着我,所以我想应该是她了。”

   莉莉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些牵强,曹百利说:“杀手被指认了,这轮游戏结束。”

   舞厅里的歌声还在继续,一个女生全身心地唱一曲《怕黑的女人》。她的声音到高音部分已走调,正在起舞的几对不满的退了下来。

   下一轮的游戏又开始了,孟天天一开始就被杀了。

   他用手指证何国平,“他从上学时就对我心怀嫉恨,甚至还杀了我的一条热带鱼,还有一条……”孟天天的酒意涌上,他突然想起十几年前何国平强行索要他的热带鱼。那年他十三岁,伤心和绝望伴随着他一直很久,积压陈年的怨恨一下子冒上。

  王玥在下面用手轻轻拉着他,孟天天闭口不语。

“很遗憾,何先生被冤死了。”曹百利说,“冤渊相报何时了。你们都这么老了,陈年的旧事还纠缠不清。”

  何国平解嘲地笑着,可是已经有些不快。他们用酒杯又碰了一下。

  现在两个人都可以置身事外地看杀手出现了。

  王玥的头慢慢地抬起,她的动作冷静而神秘,如同从夜深的水面上浮起的发丝。她用手轻轻比划着,又一个老同学中了招。

  现在桌面上只剩下四个人在游戏中。

“天亮了,莉莉被人焚尸了。”曹百利淡然地笑。

  莉莉眼光扫了一圈,犹豫地指着王玥。说:“是你杀了我。”

  众人开始叫嚷,王玥唇角有些发颤。“我不喜欢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所以就要……“她开始笑,笑声令其他桌子的人都跑了过来问究竟。

  “那干吗你要先杀夫呢?”

   “别人就不会怀疑到是我。”王玥正色地说。

    这一次孟天天抽到了红桃Q,他不假思索的用手指着王玥。

    可是王玥只一次就猜对了,“是我老公作的杀手,他要报复。他心里的事情会埋得很深。”

   孟天天来不及说什么,就被王玥的嘴唇把他封住。王玥的唇角变得好冷,因为喝了好多酒的缘故吧。

   场上开始放中场,大家都涌了进去。音乐声、闪光灯的恍惚,孟天天被人流带进去,参加了狂欢。他看见何国平没有去跳舞,举着手机匆忙跑了出去。

   同学会后的两天,孟天天打电话给曹百利,约他到文豪杂粮食府吃饭。

    曹百利来到餐厅时发现只有孟天天一个人落寞地坐在喷泉的旁边。

  “老同学,你有什么事要让我帮忙,就直说吧”曹百利穿着身洒脱的利朗男装,他在省教委工作,身上有股利落的精明和书卷气。

“你在教委工作,认识的人很多。我想去查阅一家大学的档案……”孟天天眉宇里闪着不安。

   曹百利不假思索,“你想查你妈妈大学的档案。”

   孟天天吃了一惊,抬头望他。

  “我只是猜想,没想到一下子猜中了。”曹百利自嘲地说。他用手把玩着筷子,想了一会儿说:“我尽量努力吧。”

   过了两天后,曹百利打来电话,已经为他打通了关系,下午就可以去了。

   孟天天曾经几次去过母亲教书的大学,这一次却心情无比困苦。他不知道自己在作什么,要看到什么。

   大学档案室里井然有序,一封封牛皮档案塞在松木架子上。孟天天说明了来意和要查阅的档案,档案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眼镜架后是一双专业沉默的眼镜。

   孟天天的母亲叫庄苏梅,他看到了母亲的档案袋。牛皮纸的信封虽然很旧了,却牢固如昔。如同流传久远的故事,历经岁月,依然会扣动心眩。

   他打开档案袋,里面有各年的考试成绩单,校方的考评,还有工宣队调研家庭出身情况的报告,照片。

   孟天天的手颤抖着,仿佛终于要看到了一出悲剧的谢幕。他看到母亲各年考试成绩优秀,获得了一九七○年全国美术汇展的优秀奖。校方的评语也公正、颇多赞许。里面有一张照片,是母亲十八岁时的入校照吧,美丽、大方、端庄。还有一张一九七○年的毕业照,孟天天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了,母亲就在中间显要的位置。她的脸上却没有了入校时的单纯,看起来不少疲惫。

   孟天天仔细地翻阅着,发现了一个疑团。母亲的档案从1971年突然中断,一直到1974年又恢复了。在1974年的评价换成了工宣队的批复,结论是有较好的改造表现。

   他又翻阅了其他资料,其中有封对母亲家庭的调查,文字写的很潦草。孟天天却看出是父亲的字迹。从文字里孟天天知道外公曾经是颇有家业的资本家后裔,后来赴延安参加了革命。外婆是个钟表店主的女儿,毕业于培华女子大学。

   在调查的后面写着一句,说他外公已畏罪自杀。但却没有写明具体的原因。接着是父亲的签字-孟大宇,后面盖着工宣队的章子。原来父亲曾经是工宣队的一员。

   孟天天思索了一会,档案室里的光线幽暗。似乎有陈年腐蚀的空气在侵袭着神经。

   他转身去问档案员,请问这封档案是否曾被借阅过。

   档案员抽过档案袋的底部,看了一下说,“1973年时档案曾被省革委会借调过,这上面有签名。”孟天天看了一下,果然是这样。
档案员突然开了口,“我是八十年代末期接的工作,曾经听老校工说过,这个档案在被借调后少了几页。反映了,可当时也没人去管。”

   是有人在保护母亲么?孟天天想,这个人会是谁呢?难道是自己的父亲。

   是否应该再查下去,明天是六一了。他已经在上周结束了在托儿所的调研,自己答应了小鱼去看演出的。可李小洁并没有答应什么,那么明天是否应该去呢?至少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了情绪。

    孟天天走在大学校园的阳光下,刚才在他进档案室时下过一场阵雨,自己竟然不知觉。夏天的雨来去自如,似乎可以不留痕迹。
明天自己去么?他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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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26 20:26:1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喜欢吃鱼!
清蒸武昌、酱焖鲫鱼、红烧扁口、鲈鱼炖豆腐、鲑鱼烧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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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26 22:12: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初由 麻烦 发表
[B]我喜欢吃鱼!
清蒸武昌、酱焖鲫鱼、红烧扁口、鲈鱼炖豆腐、鲑鱼烧茄子……………… [/B]


还有河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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